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燃燒、女子、的肖像
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
「燃燒女子的畫像」這部電影在豆瓣上被定義的類型是「劇情、同性、歷史」,驚嘆於這類定義的簡單粗暴,但轉念一想,這簡單粗暴居然也勾勒出電影故事的大概輪廓,可見故事本身十分簡單:十八世紀,一位女畫家坐船到一個孤島上,去給一個富家小姐畫肖像,經過幾天的相處,兩人相愛但不得不分開,劇終。故事輪廓如此簡單,那麼個中千迴百轉的發生要有多麼精彩,才能讓導演兼編劇Céline Siamma拿下戛納電影節的最佳劇本?表面「寡淡」的故事,卻密度極高地濃縮在像是一場夢或者一串回憶的120分鐘裡, 關於愛情,關於女人,關於藝術。 1. 關於燃燒十天。愛美好地開始於注視與勢均力敵的對話。畫家被告知上一個來畫小姐肖像的人沒有成功,她拒絕被畫,因為她知道這幅畫是用來送給她未曾某面也毫無興趣的丈夫。所以畫家要假裝成是被僱傭來陪小姐散步的人,只能偷偷觀察然後畫出她的容貌。於是她的目光專注在她的臉,眼睛,脖頸,耳朵,晚上在壁爐的火光下把她畫出來,或是在海邊散步時躲在岩石後速寫。她在看她的時候,其實她也在看著她。她們站在海邊,側面重疊在一起,畫家在前面於是擋住小姐,只有在畫家轉頭看她的時候,才能露出小姐的金色的頭髮。她轉向她,她便移開目光,然後她轉頭看向海,她又去看她。那忍不住的凝視,那被看到之後的躲閃,這裡每一個「她」指的是誰不再重要了,愛就在這樣的注視與躲閃間發生著。她們注視著彼此,最細小的表情、習慣也沒有逃過對方的眼睛。然後,就是那些閃著光的對話,那平等的吸引。畫家是那個「看過世界」的人,而小姐連交響樂都沒有聽過。畫家帶來了外面的精彩,坐在鋼琴前把小姐沒有聽過的音樂敲出來。但是,這個似乎世界局限於家與修道院之間的小姐,熱愛閱讀,善於思考,每一句話,每一個問題都那麼叛逆靈動、那麼剛剛好,都換來畫家嘴角的上揚或目光的熱烈。在那樣一個充斥著不平等的時代,她們如此平等地注視與被注視,吸引與被吸引。然後是享受愛與被愛,享受彼此的存在,溫暖柔美的陪伴。有一天她們躺在床上,最自然放鬆的狀態,小姐拿出一個裝著「神奇草藥」的小盒子,賣給她的人說:「會讓時間變長。」那幾天,她們一起散步,一起在燭光下玩紙牌,一起讀書畫畫,時間好像真的被拉長了一樣。最開始的狂喜過去之後,當現實照進來一點點的時候,愛的醜陋的一面也露了出來。畫家快要離開,小姐感受到她心裡的怨:「你開始怨我了,怨我要去結婚,」她讓畫家大膽地說出來:「我以為你會更勇敢。」「我也以為你會更勇敢,」她回答。接著上演了愛情裡最無解、最傷的對話:「你希望我反抗嗎?」「是的。」「你在要我這樣做嗎?」「不。」她們都不夠勇敢,勇敢也許也沒有什麼用。這段不是那麼唯美的對話,讓這部電影裡的愛情完全走到了另一個維度,愛裡的無奈、佔有慾、自私被表達得那麼鮮活。這裡唯一勇敢的是創作者,她說出了「神奇草藥」也不是那麼的神奇。但即使在這樣的對話裡,她們依然是坦誠而平等的,關於愛,誰見過完美呢?那麼如果在愛裡可以坦誠平等地對話,也是可以期待的最好的狀態了吧。於是,只能選擇回憶,像她們一起讀的俄耳浦斯, 「回憶,那是詩人的選擇。」 從電影開始的第一次見面,畫家走在小姐背後,走了很長的一段路,似乎就在預示著她們注定會被關在回憶裡,像俄耳浦斯的故事一樣。最後一次見面是小姐站在畫家後面:「你回頭。」後來畫家又見過小姐兩次,一次是在畫上,另一次在音樂會上。這兩次只是以不同的方式確認了一件事:她們的愛在回憶裡被呵護,被兩個人呵護著,平等地。2. 關於女子這是一部幾乎只有女性角色出場的電影,除了開頭和結尾的幾分鐘。男性在電影畫面裡是缺席的,但他們卻無處不在:畫家要繼承的是父親的事業,小姐要嫁給一個她一無所知的男人,女僕懷了孩子冒著生命危險墮胎。那是一個男性的世界,女人是那個端端正正坐好,為了男性的審美被畫出來的沒有生命裡的肖像。小姐不願坐在那裡被畫,於是畫家找來女僕穿上她的衣服,那身體可以是任何人,只要穿上適當的衣服。女人的肖像其實是為了滿足男人的需要,那女人的需要呢?似乎只有在山野裡點著篝火的聚會上,才可以被看到。在那樣一個隱蔽的所在,女僕悄悄約了給她墮胎的人,畫家與小姐不再躲閃地對視,女人們一起大聲地歌唱。在這些沒有男人的畫面裡,女人們彼此扶持,她們幫彼此解開或繫上束衣,一起面對墮胎,撲掉裙子上的火。電影裡有這樣一個鏡頭,女僕坐在壁爐前靜靜地繡花,畫家與小姐走過來,小姐開始靜靜地切蔬菜,畫家倒了三杯酒,把其中一杯拿到女僕手邊,然後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看著她的刺繡。這個被火光照亮的溫暖的廚房,像是那個靜謐溫柔的女性世界的象徵。電影最後,一個男人坐在這個廚房裡吃東西的鏡頭打破了所有的和諧,把電影帶入不再靜謐美好的分別。母親給小姐帶來一件禮物,叫她去看,她只能跟在母親說身後走向她的嫁衣、她的並不期待的那個未來,而這一場戲小姐和母親穿著幾乎一模一樣的裙子,重複著母親的生活模式。3. 關於藝術藝術評論家John Berger在他的「觀看之道」中提到,女性是男性的觀察對象,一種特殊的景觀。在電影裡的十八世紀,女性肖像服務於男性審美,要依照一系列的規則完成。當畫家把她的第一幅作品拿給小姐看的時候,她質疑:「這是我嗎?你就是這樣看我的嗎?」畫家說:「這不只是我看你的方式,是有約定俗成的規則的。」「那生命力呢?」她們在討論的可以是肖像,是藝術,也可以是女人本身。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十八世紀給肖像擺的pose似乎和今天千篇一律自拍的統一角度沒有多少不同,那時候至少臉都是不一樣的。在這部電影裡,觀察者與被觀察者都是女性,而被觀察者明顯地從被動的位置轉為主動,從看到第一幅畫之後犀利的評論,到後來提醒畫家觀察墮胎的場景然後重現讓她來作畫,她已經把自己變成了藝術的觀察者甚至主導者,她看到的不再只是僵硬衣裙裹著的僵硬身體,而是生活甚至生命本身。她們又是平等的了,即使在藝術這個屬於畫家的領域,她們也可以平等地對話。像豆瓣說的,這是一部歷史同性劇情片,如果簡單粗暴一點。但這也是關於燃燒,關於女子,關於肖像的一部電影,在一個隱蔽的小島上,在那有限的空間裡,兩個女人平等地對話,平等地相愛,平等地燃燒,然後平等地記得與被記得。這部電影是一幅燃燒的、女子的肖像。、女子、的肖像
這部電影在豆瓣上被定義的類型是「劇情、同性、歷史」,驚嘆於這類定義的簡單粗暴,但轉念一想,這簡單粗暴居然也勾勒出電影故事的大概輪廓,可見故事本身十分簡單:十八世紀,一位女畫家坐船到一個孤島上,去給一個富家小姐畫肖像,經過幾天的相處,兩人相愛但不得不分開,劇終。
故事輪廓如此簡單,那麼個中千迴百轉的發生要有多麼精彩,才能讓導演兼編劇Céline Siamma拿下戛納電影節的最佳劇本?表面「寡淡」的故事,卻密度極高地濃縮在像是一場夢或者一串回憶的120分鐘裡, 關於愛情,關於女人,關於藝術。
1. 關於燃燒
十天。愛美好地開始於注視與勢均力敵的對話。畫家被告知上一個來畫小姐肖像的人沒有成功,她拒絕被畫,因為她知道這幅畫是用來送給她未曾某面也毫無興趣的丈夫。所以畫家要假裝成是被僱傭來陪小姐散步的人,只能偷偷觀察然後畫出她的容貌。於是她的目光專注在她的臉,眼睛,脖頸,耳朵,晚上在壁爐的火光下把她畫出來,或是在海邊散步時躲在岩石後速寫。她在看她的時候,其實她也在看著她。她們站在海邊,側面重疊在一起,畫家在前面於是擋住小姐,只有在畫家轉頭看她的時候,才能露出小姐的金色的頭髮。她轉向她,她便移開目光,然後她轉頭看向海,她又去看她。那忍不住的凝視,那被看到之後的躲閃,這裡每一個「她」指的是誰不再重要了,愛就在這樣的注視與躲閃間發生著。她們注視著彼此,最細小的表情、習慣也沒有逃過對方的眼睛。
然後,就是那些閃著光的對話,那平等的吸引。畫家是那個「看過世界」的人,而小姐連交響樂都沒有聽過。畫家帶來了外面的精彩,坐在鋼琴前把小姐沒有聽過的音樂敲出來。但是,這個似乎世界局限於家與修道院之間的小姐,熱愛閱讀,善於思考,每一句話,每一個問題都那麼叛逆靈動、那麼剛剛好,都換來畫家嘴角的上揚或目光的熱烈。在那樣一個充斥著不平等的時代,她們如此平等地注視與被注視,吸引與被吸引。
然後是享受愛與被愛,享受彼此的存在,溫暖柔美的陪伴。有一天她們躺在床上,最自然放鬆的狀態,小姐拿出一個裝著「神奇草藥」的小盒子,賣給她的人說:「會讓時間變長。」那幾天,她們一起散步,一起在燭光下玩紙牌,一起讀書畫畫,時間好像真的被拉長了一樣。
最開始的狂喜過去之後,當現實照進來一點點的時候,愛的醜陋的一面也露了出來。畫家快要離開,小姐感受到她心裡的怨:「你開始怨我了,怨我要去結婚,」她讓畫家大膽地說出來:「我以為你會更勇敢。」「我也以為你會更勇敢,」她回答。接著上演了愛情裡最無解、最傷的對話:「你希望我反抗嗎?」「是的。」「你在要我這樣做嗎?」「不。」她們都不夠勇敢,勇敢也許也沒有什麼用。這段不是那麼唯美的對話,讓這部電影裡的愛情完全走到了另一個維度,愛裡的無奈、佔有慾、自私被表達得那麼鮮活。這裡唯一勇敢的是創作者,她說出了「神奇草藥」也不是那麼的神奇。但即使在這樣的對話裡,她們依然是坦誠而平等的,關於愛,誰見過完美呢?那麼如果在愛裡可以坦誠平等地對話,也是可以期待的最好的狀態了吧。
於是,只能選擇回憶,像她們一起讀的俄耳浦斯, 「回憶,那是詩人的選擇。」 從電影開始的第一次見面,畫家走在小姐背後,走了很長的一段路,似乎就在預示著她們注定會被關在回憶裡,像俄耳浦斯的故事一樣。最後一次見面是小姐站在畫家後面:「你回頭。」後來畫家又見過小姐兩次,一次是在畫上,另一次在音樂會上。這兩次只是以不同的方式確認了一件事:她們的愛在回憶裡被呵護,被兩個人呵護著,平等地。
2. 關於女子
這是一部幾乎只有女性角色出場的電影,除了開頭和結尾的幾分鐘。男性在電影畫面裡是缺席的,但他們卻無處不在:畫家要繼承的是父親的事業,小姐要嫁給一個她一無所知的男人,女僕懷了孩子冒著生命危險墮胎。那是一個男性的世界,女人是那個端端正正坐好,為了男性的審美被畫出來的沒有生命裡的肖像。小姐不願坐在那裡被畫,於是畫家找來女僕穿上她的衣服,那身體可以是任何人,只要穿上適當的衣服。
女人的肖像其實是為了滿足男人的需要,那女人的需要呢?似乎只有在山野裡點著篝火的聚會上,才可以被看到。在那樣一個隱蔽的所在,女僕悄悄約了給她墮胎的人,畫家與小姐不再躲閃地對視,女人們一起大聲地歌唱。在這些沒有男人的畫面裡,女人們彼此扶持,她們幫彼此解開或繫上束衣,一起面對墮胎,撲掉裙子上的火。電影裡有這樣一個鏡頭,女僕坐在壁爐前靜靜地繡花,畫家與小姐走過來,小姐開始靜靜地切蔬菜,畫家倒了三杯酒,把其中一杯拿到女僕手邊,然後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看著她的刺繡。這個被火光照亮的溫暖的廚房,像是那個靜謐溫柔的女性世界的象徵。電影最後,一個男人坐在這個廚房裡吃東西的鏡頭打破了所有的和諧,把電影帶入不再靜謐美好的分別。母親給小姐帶來一件禮物,叫她去看,她只能跟在母親說身後走向她的嫁衣、她的並不期待的那個未來,而這一場戲小姐和母親穿著幾乎一模一樣的裙子,重複著母親的生活模式。
3. 關於藝術
藝術評論家John Berger在他的「觀看之道」中提到,女性是男性的觀察對象,一種特殊的景觀。在電影裡的十八世紀,女性肖像服務於男性審美,要依照一系列的規則完成。當畫家把她的第一幅作品拿給小姐看的時候,她質疑:「這是我嗎?你就是這樣看我的嗎?」畫家說:「這不只是我看你的方式,是有約定俗成的規則的。」「那生命力呢?」她們在討論的可以是肖像,是藝術,也可以是女人本身。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十八世紀給肖像擺的pose似乎和今天千篇一律自拍的統一角度沒有多少不同,那時候至少臉都是不一樣的。
在這部電影裡,觀察者與被觀察者都是女性,而被觀察者明顯地從被動的位置轉為主動,從看到第一幅畫之後犀利的評論,到後來提醒畫家觀察墮胎的場景然後重現讓她來作畫,她已經把自己變成了藝術的觀察者甚至主導者,她看到的不再只是僵硬衣裙裹著的僵硬身體,而是生活甚至生命本身。她們又是平等的了,即使在藝術這個屬於畫家的領域,她們也可以平等地對話。
像豆瓣說的,這是一部歷史同性劇情片,如果簡單粗暴一點。但這也是關於燃燒,關於女子,關於肖像的一部電影,在一個隱蔽的小島上,在那有限的空間裡,兩個女人平等地對話,平等地相愛,平等地燃燒,然後平等地記得與被記得。這部電影是一幅燃燒的、女子的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