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三重故事的架構

《燃燒女子的畫像》講了一個怎樣的故事？

初次看到這個電影的名字，無意中掃了一眼海報，以為又是平平無奇一部同性電影，要說特別的感受，就是居然有這麼多小夥伴對此電影的評價如此高。

然後好奇心驅使我去看了這部電影，影片很慢、很美，沒有配樂（除了兩處），從埃羅伊斯穿著婚紗站在樓梯拐角的「turn around」開始，我驚嘆與整個故事的架構如此精巧，環環相扣，且第一遍看時我的眼淚流滿了最後十分鐘。

看完這部電影大概三週了，找了很多的採訪、剪輯來看，心情久久不能平靜，與之前回味電影時的不同感受，以前看到主角沒有在一起的電影，回味中多半帶著痛心、悲傷或者憤怒，或者伴著「要是我是導演就怎麼怎麼」這樣的假設；或者看到兩人所謂的「苦盡甘來」之後的欣喜，「我嗑的cp天下第一真」這種太好了的心情。

這部電影不同，即便我回味，也是平靜地回想兩個人的關係，例如P28之類的細節，導演傳遞的情緒，polical的立場，而並不是那種看完「BE」的傷心，那種看完「HE」的美滋滋。

《燒女圖》到底講了一個怎樣的故事？在思考和回味中我打下了這一篇。

第一重故事：畫家與被畫者

從一開始講這個故事，導演就開始展示對於凝視與被凝視關係的討論，瑪麗安只能偷偷地觀察埃羅伊斯，白天作為一個「陪伴者」陪同埃羅伊斯散步，夜晚，或埃羅伊斯不在家時，畫下她。此時的瑪麗安和前一個畫家一樣，以畫出肖像的任務為目的，帶著打量一個物品的凝視，遵從傳統的作畫的法則，光線、色彩等，畫下埃羅伊斯。這時的埃羅伊斯是客體，是被凝視的物品，就像這幅畫所要完成的目的一樣，她是一個被送去給夫家挑選的「商品」。這裡表現了婚姻制度對於女性的苦難，埃羅伊斯的姐姐、母親都是如此，這裡的故事，就是畫家與被畫者的故事。

第二重故事：瑪麗安與埃羅伊斯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第二重故事基於第一重故事，瑪麗安在觀察埃羅伊斯：上樓梯時觀察她的髮絲、耳垂、臉頰，在海邊，觀察她的手並偷偷畫下來，他們在海邊聊天關於姐姐的死，安靜的看書，在房間裡彈維瓦爾第的夏，在朝夕相處和平等交談中，埃羅伊斯看到了瑪麗安的自由和生命力，瑪麗安看到了埃羅伊斯的倔強和不認命，被凝視的埃羅伊斯和凝視者瑪麗安的關係不再是單向的，她們的已經漸漸走向對方，在埃羅伊斯母親離開的這五天內，埃羅伊斯介入了瑪麗安創作自己畫像的過程，第一天，她們白天畫畫，晚上打牌。 第二天晚上念詩。第三天白天作畫，瑪麗安觀察埃羅伊斯：「當您心神不定，便會雙手緊握；當您倍感尷尬，便會咬緊下唇；當您心存芥蒂，便會目不轉睛。」 殊不知埃羅伊斯也在觀察瑪麗安：「當您理屈詞窮，便會頷首扶額；當您情難自已，便會眉梢輕佻；當您局促不安，便會喘氣連連。」第三天晚上，他們去配女僕去看醫生，隔著火光，兩個人的愛意衝破黑夜，迅速燃燒。第四天，她們在海邊脫下面紗接吻，晚上，她們終於放下了克制，第五天清晨，兩人相擁醒來，這次畫畫時埃羅伊斯笑顏如花，兩個人用篝火晚會的草藥，再次水乳交融。

這五天內，兩人在注視中摩擦出了大膽和超越禁忌的愛意，她們不用再考慮埃羅伊斯要結婚嫁人的事，不用再考慮埃羅伊斯母親的督促和緊逼，瑪麗安可以隨心所欲的創作，在廚房內的場景中，女僕在繡花，小姐在做家務，畫家在倒酒，他們做著與各自身份不符的事，此時的城堡，是一個沒有父權壓制的烏托邦，沒有階級、地位，沒有遠嫁、離去，只有三個女人彼此扶持，陪著女僕去打胎的篝火晚會上，瑪麗安和埃羅伊斯的情感如烈火般燃起，隨著女聲合唱，構建出了一個女性的同盟。

第三重故事：帶有神話色彩的古典故事

畫像快要完成，二人都希望對方更加勇敢來反抗這被操縱的命運，埃羅伊斯母親即將回來，意味分別的時刻終將來臨，兩個人都選擇原諒彼此，選擇這必須要分開的結局，瑪麗安在懷表中畫下埃羅伊斯，看著在埃羅伊斯私處的鏡子，瑪麗安在書的p28畫下了自己的頭和埃羅伊斯的身體。至此，不在乎未來能否在一起，選擇當下的愛，選擇離開後的回憶，兩個人人靈魂契合在了一起。

分別時刻終要來臨，瑪麗安想要快速離開，不料在出門前被埃羅伊斯叫住「turn around」，她回過頭了，埃羅伊斯穿著白色的婚紗，如她的幻境相同。同歐迪律克叫俄耳普斯相同，從此她們所擁有的只有回憶，這是愛人的選擇，後來在音樂會上，伴著那首維瓦爾第的夏，瑪麗安長久地凝視埃羅伊斯，與俄耳普斯不同，埃羅伊斯沒有回頭，她選擇回憶，她也做出了愛人的選擇，二者的靈魂與歐迪律克和俄耳普斯重合，故事昇華，愛人的選擇，帶著神性的選擇，至此，整個故事呼應夜晚二人對於俄耳普斯選擇的討論，呼應她們在智實層面的共鳴，某種意義上也昇華為一個神話故事。

這是一個畫家與小姐在畫肖像的注視過程中產生愛情的故事，上升至帶有神性的愛情故事，在我看來，也上升至了一個充滿溫暖、平等人性的神話故事。三重故事的交融、推進、昇華下，悲劇、喜劇這樣的標籤已經不起作用了，我們體會的是瑪麗安和埃羅伊斯的故事，就像俄耳普斯和歐律狄刻的故事，帶著詩意的神話，用悲劇或喜劇來衡量已經沒有意義，（在精妙的拍攝、剪輯的基礎之上）從人物、情節、線索細節來看，這個故事打動了觀眾。我們回味的就是一個好故事。而對於瑪麗安來說，這段往事已成回憶，她只需要在想念的時候去看看儲藏室裡的畫，或者是懷錶裡的肖像，和畫中人一起守護關於p28的秘密，足矣。

這也許就是我反復回味卻仍然平靜地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