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回頭！」 回頭即是永別，無法逃脫

1.燃燒女子的畫像

「火」這個東西，想一想可以想得很遠，火在人類文明進程中的作用，鑽木起火，第一口煮熟的食物。 瑪莉安來到這座島的第一晚，她在女僕燒起的火爐前取暖。 瑪莉安燒掉了前任畫家的畫像。

篝火那一夜， 艾洛伊茲隔著火望向她，裙襬燒起渾然不覺，我有心驚的感覺，逐漸攀升的旋律，情慾的火焰，她們對視，這分明是一個人點燃另一個人的過程，毀滅性意味。你的生命裡，有沒有這樣燃起熊熊火焰的時刻？

她畫下了她裙襬燃燒的一瞬間。浴火焚身若等閒，你是否察覺到了那蔓延？

2.俄耳甫斯冥府尋妻

導演瑟琳·席安瑪在訪談中談到《泰坦尼克號》對本片的影響，「一個成功的愛情故事不應是永恆佔有，而是解放」。

愛情的美麗在於它的不完整。我反復回想這個神話，終於明白詩人的選擇即是導演的選擇，非佔有，自由，解放，不完整，分別不是宿命，不是悲顧，是選擇！

她說，「回頭！」她們已接受不可避免的別離，這回頭是個儀式，她們再也不會有對視的機會，回頭即永別！無法留住的那一瞬間留下的是永恆，並非一切都會飛逝，有些畫面會永存。永別已是定局，那麼真摯告別也許是最好的結束。「也許，就是她開口說了一句，回頭吧……」

艾洛伊茲穿白裙的畫面三次出現在電影裡，前兩次是幻想，最後一次是真實。這便是她想讓瑪莉安記住的，也是瑪莉安選擇記住的。她們的默契和心照不宣，極致的詩意和永恆。

人們常畫俄爾普斯轉身或者轉身後歐律狄刻死去的那一刻，但你畫的這幅畫裡，他們好像在告別。瑪莉安穿著藍裙，恰好和畫裡的顏色一樣。

不要遺憾，你要記得。是選擇。

3. 維瓦爾第<四季·夏>

交響樂轟鳴。她為她彈奏這個片段的時候，是艾洛伊茲第一次想吻她的時刻。我單曲循環這段音樂好久。一場暴風雨即將到來，蟄伏的昆蟲察覺了，它們躁動不安，後來風暴乍停，狂風夾捲著閃電……我聽著音樂，想象著這個暴雨的畫面，這也是瑪莉安給她帶來的生命中的一場大雨，在她走向注定的安穩一生之前，一場意外的暴風雨，然後戛然而止……黑屏，電影字幕出

我看到突然黑下去的屏幕上自己的臉。

沉浸中突然抽離。遺憾成就的藝術

4.凝視

視覺。我們跟著瑪莉安，聽到旁人口中敘述的艾洛伊茲的故事，看到沒有她臉的肖像，看到對方披著黑斗篷的背影，看到對方帽子被吹下露出的金髮，終於看到對方的臉。單向的注視，猝不及防地被回望，匆匆移開的對視目光，再次默默注視。換位和反凝視的執行，畫與被畫，流動的，平等的，克制的，癡纏的。

艾洛伊茲和瑪莉安那段對峙，暗潮洶湧。你以為你是單方面的觀察嗎？你在看我的時候，我又在看誰呢？

最後的演奏，她們最後一次重逢。她們視線沒有相交，跟隨鏡頭，畫面似乎又變成了電影開頭的視角，艾洛伊茲渾然不覺，瑪莉安默默凝視她，長時間的凝視。艾洛伊茲其實沒有看見對方，可她其實又分明看見了。 不僅看見了，而且看懂了。你帶給我的，生命裡的這一場，疾風驟雨

5.隱忍的愛情

內斂，含蓄，壓抑， 卻又深沉，熾熱，洶湧。 沉默中的喧囂，暗湧下的激流 。

《斷背山》裡的Ennis，反應跟他的性格密切相關，少言寡欲，心裡的情緒不太能用言語表達，只能在身體上表現出來，要麼痛到崩潰，要麼憤怒到訴諸肢體暴力。《花樣年華》，沉悶的空間，不可得的情慾和愛戀。《指匠情挑》，同樣是兩個女人的愛情，跟這部《燃燒女子的畫像》頗有重疊之處，暗流湧動。欲言又止的微妙，後勁奇大。

我在一場大病後出院的第一天看到這部電影，突然就有種垂死病中驚坐起的感覺，也許因為安靜、無力某種程度與這部電影驚人的一致，沒有工作沒有學習，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毫不著急，靜靜地看著畫面裡兩個女人的凝視。然後簡直可以用精神恍惚來形容，一邊循環維瓦爾第一邊反復想起細碎的隱喻和細節。

"Non possum fugere." 無法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