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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燃燒女子的畫像(劇透慎入)

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

非影評,應該算是以畫家視角寫的改編?不知道該算什麼,叫什麼都行,很喜歡這部影片,就寫了,不如電影細膩,難免加入自己的解讀,第一次寫這種文章,可能也會是最後一次。為了避免影響觀影體驗,請觀後再閱。對話來自影片字幕,版本為Fix字幕組。

全文大概四千多字。


瞥到學生身後的畫,忽然失神。

- 那是您畫的嗎? - 是的。很久以前畫的。
- 這幅畫叫什麼?- 燃燒女子的畫像。

學生小心翼翼地問,我心神不寧地答。

你裙底的火,身後的光,帶我回到那時過往。

接到畫像的邀請,我隻身前往。即便來前早有耳聞,也不知如此偏僻。水路途中掉了畫具,濕淋淋地到了你家,赤裸著在爐前烤火時,並未覺得會有什麼波折。到你家的第一天,只見到了家中的女僕蘇菲。她問我,能做到嗎?我一愣,這才聽說了你姐姐的變故,聽說了上一位畫家沒能畫完肖像的故事 。我收拾好房間,看到牆邊的畫架,翻轉畫板,看到一幅畫像,畫中人身著華服,面部卻被塗抹。我倒退幾步,心裡一驚,不知道會經歷什麼。

第二天,蘇菲拿出那條藻綠盛裝,說起你一直穿著修道院的衣服,並無更多畫像選擇。你的母親告訴我,你不滿這樁親事,對肖像畫百般抗拒,求我陪你出門,一路觀察,完成畫像。我答應了下來,聯想到房間裡毀掉的畫像,雖有些異常,但自覺並無大礙。她還帶我到她的畫像前,告訴我這是我父親為她畫的像,一直到她入了這家門才第一次見到,像是等著她的到來。而她,正是要我,為你畫這樣一幅肖像,把你送回她的故鄉。

我回屋搭好畫架,布好畫具,蘇菲前來喚我,說你已在等我。我拉上臨時畫室的簾子,也好奇見你。在樓梯上第一次見你,你穿著深色衣裙,連帽戴著,背對著我,急切地出門。聽到我出來,你加快了步伐,我在身後緊跟。藍斑點的連帽隨著你的步伐而跳躍,像是林中起舞的藍點紫斑蝶。帽子終於落下,看到你一頭金髮。你開始跑起來,向著海邊,我擔心你要效仿你的姐姐,提著裙子追趕,難以跟上。你停了下來,我鬆了口氣,卻聽你說你期待已久,我不自覺地問出「一死了之?」話出口時覺得不妥又無可挽回,你轉過頭,堅定又憤怒地否定「肆意奔跑。」此刻我相信你並無尋死的念頭。

這一天,你找我借書,我們一起上了樓。樓梯上,我默念著肖像畫的技法,看各個角度的你。我迅速抽出書,生怕你發現簾後的秘密,好在你只站在門口,沒有進來,你拋下一句「您睡在這,這可真奇怪。」那時你是否已經有所察覺?晚上,我在爐火前,攤開你的細節,是我日間抽空畫下的小稿,我不確定是不是在那時候,我就有些心動了。

白天,我開始嘗試著在畫板上勾描你的輪廓。蘇菲來喚我,我脫下作畫時穿著的白袍,換上外套,她說起風了,為我戴上面紗。你的半張臉也埋在面紗後,你總是走在我前面,在海邊坐下的時候,你雙手交疊,問我還能待多久。你兀地說想游泳,我不明白,勸你待天氣轉暖,你答應了。你於是在岸邊徘徊,我躲進巨石後,拿出碳塊描下你的雙手。晚上蘇菲問起畫像的事,我回答並不順利,我想不出怎樣才能看到你臉上更豐富的表情,我嘗試去畫,下筆踟躕。

看到你在岸邊展開姐姐未完的刺繡,我問出你心中的疑惑。你嚇了一跳,大概意外我這個外人竟敢如此發問。你告訴我姐姐的道歉,我發現你默認了從姐姐那裡繼承的命運是悲慘的,這也難怪,你說你對那個米蘭人家知道的並不比我更多。我轉移了話題,試著安慰你修道院也並非理想之地,儘管我甚至說服不了自己。我失言說出自己會畫畫,你這時一定已經堅信了我是來為你畫像的吧。你問我何時結婚,我告訴你我可能不會結婚,你疑惑竟無人逼迫麼?我欺騙你我可以接替父親的事業,你隨即憤怒地表示我無法理解你,我否認了,但沒有用。

我畫好了草稿,僅剩衣裝。我穿上你的盛裝,從小鏡裡看假扮模特的自己,想象你坐在那裡的模樣。你在門外喚我的名字,我慌忙跑進簾後,拉上簾子,脫下你的衣服,跑了出來,那是,我臉上大概掛著無法掩飾的慌張。你坐在我剛剛坐過的椅子上,看著我一動不動,然後又起身。你一定知道了吧。你問我借了菸,我們坐在沙發上,我告訴你明日你就可自由,你的母親已允許你獨自出門,你回答道:「自由就是獨自一人嗎?」我愣了神,找不到合適的答語。你說想去做彌撒,想聽音樂,你似乎只聽過修道院裡獻給死者的音樂,你希望我描述其他,我搖頭。我走到大鍵琴前,摸索著琴鍵,按下一兩個音符,你跟過來,移開琴上的防塵布,坐在我身旁。我一邊彈著,一邊描繪,可惜忘掉了些許片段,沒能彈完,無意中說出你會在米蘭聽到的,你臉上緩和下的表情再次凝固,不悅地盯著我,認為我是為了減輕你的焦慮而頻頻提及。

我原計劃離開的前一天,請蘇菲穿上你的盛裝,我想象著你坐在那裡的樣子,畫像很快就要完工了。蘇菲離開後,我繼續作畫,休息時聽到你的腳步聲,已來不及洗去顏料,我將右手背在身後,面向你,你走過我身邊,我又將右手挪到身前,問你彌撒的事。我聽到你邀請我明日一同出門,我沒有理由拒絕,也不想拒絕,低聲答應,又聽見你說:「獨自一人時,我感受到了你說的那種自由。」我釋然,只聽你又說:「但也感受到了我對您的思念。」我噙著淚,不敢再把頭轉向你,我想我是心動了。夜裡我點著燭火,畫完你的畫像,但並不滿意,儘管我並沒有如實告訴你母親。我請求她先讓你看一眼,請求她讓我把真相告訴你,我不想再欺騙你了。你的母親告訴我你時常提起我。我無力地回到我的房間,點燃前一位畫家留下的未完畫像,燒毀了它。

最後一天,儘管是你提出的邀請,我們卻相對無言。你只是坐在我身旁靜靜地看書,我想,你沒有在讀,你也不安。我輕聲喚你,告訴你真相。你也許早就知道,但也許還是欺騙著自己相信,聽到我親口說出真相,仍很是憤怒。你走向岸邊,只著一襲單衣,把自己拋入冰冷的水裡,企圖用肉體的寒冷去抵消無助。上岸後你裹著自己直哆嗦,卻不肯直接回屋。

你仔細揣摩我的畫,和我一樣,你並不滿意。也許從繪畫技法上,它稱得上是好作品。但你很清楚,那並不是你,不是我眼中的你,我也很清楚,儘管我並不想承認。最終我還是塗抹掉了你的畫像,你的母親感到被戲弄,趕我離開。你出言阻止,決定配合我,你是不是也想留下我眼中的你?母親拗不過你,命令我在她離開的這幾天內完成你的畫像。你果然穿上盛裝,配合起我來。

那天晚上,我來了月經,肚子很痛,蘇菲為我烤了小石子好暖暖身子。她說往常總備著,但已三月不來。她看起來還很小,我有些擔心。顯然這是她第一次懷孕,而這並非她的意願,打算趁你母親不在的時候流掉。第二天我們讓她在海邊狂奔,和她一起在山野裡找尋草藥,想盡一切辦法幫助她。許是看到我的舉止,你問我是不是也曾經歷,我肯定的回答讓你有些意外,看起來你對我的憤怒不那麼重了。你問我感受過愛的滋味嗎?我看著你,你不知道,我心裡的人,是你。你希望我描摹愛,我不能,除非我們相愛,我沒有說。

我們把筋疲力盡的蘇菲抱到沙發上,你也疲憊睡去。我借著燭光,描摹你睡著的容顏。你睡得不深,看到我在畫你,臉上第一次露出毫無防備的微笑。我等它很久了。

我畫好肖像畫的面部,卻找不到你的笑顏,大概因為見多了你的怒意。我沒有直說,但你依然很受傷。你情緒激動,雙手交疊;你咬了咬嘴唇,下意識地掩飾被我發現的不安;你一動不動,流露著你的惱怒。是的,我什麼都知道,你的微表情我已牢記在心。只是,我沒想到,我也是鏡中人,我頷首扶額,無話可說;我難以自持,不禁皺眉;我侷促不安,大口呼吸。我沒想到,我也被你看穿了。我們終於扯下了彼此的面具。晚上三個人一起打牌時,我們都很開心,尤其是你,耍著小聰明,像孩子一樣調皮又盡興。後來你再當起模特時,也主動與我聊天了,你說,你對我感興趣。

某個晚上,我們圍坐爐火邊,你讀著《變形記》裡《俄耳甫斯和歐律狄利的故事》這一則詩歌。蘇菲不能理解回頭的俄耳甫斯。你又讀了一遍,蘇菲還是不能原諒,而你說,他是「為愛痴狂,情不自禁」,那時,我同意蘇菲的看法,認為俄耳甫斯是做出了選擇,「不是以愛人的名義,而是以詩人的名義」。你沒有再辯駁,接著讀詩。你說,也許是歐律狄利說了「回頭看看我」,我好像有些明白你的想法了,不安起來。

又一個晚上,我們前去參加當地女性的篝火會。女人們圍在篝火旁,拍著手,反復吟唱一句歌詞「我無法逃離」。我隔著火光裡飄忽不定的空氣看你,你幾欲哭泣,好像這句詞唱的是你,我也不安,這句詞唱的其實不只是你,也是我,是我們,也是那些篝火旁的女人們。火星濺到你的裙角,燃了起來,你沒有在意,仍看著我,我也竟沒有上前去,仍看著你,任由它燃著,像是在確認彼此的心意。好在蘇菲及時撲滅了竄起的火苗。

第二天,我們去了岸邊。我想拉你的手,被你放開了,你在巨石下等我,我猶豫著走進。我們對視著,幾乎是同時,揭下臉上的面紗,擁吻,分離,嘴角仍相連。你驚慌地跑開了,我沒追上。蘇菲說,你不舒服,不想吃晚飯。我舉著小燭,慢步上樓,心事重重,恍然看見你身著潔白紗裙站在我身後,又消失不見。看到你在我房裡等我,我安下心來,把頭靠在你的肩上,你伸手環著我,你說你的確害怕,說著也靠向我。我轉過身,你伸手撫上我的鎖骨,下額,然後是唇。你說,你在等我來,你已想象過我們肌膚相親的樣子。你回答我,並沒有夢見我,但是,一直惦念著。你主動吻了我,撫摸著我,而我,也回應了你。

醒來時,我們赤裸依偎著,在我的床上。如果不是蘇菲來喚,許還要纏綿。我們陪著蘇菲去了婆婆家,小女孩熟練地幫忙解開蘇菲外面的衣裙,只留下薄薄一層單衣,婆婆也備好了藥材。蘇菲躺在床上,雙腿分開,婆婆用著古老的方式人流。蘇菲表情痛苦,你瞪大了眼,震驚又害怕,我別過頭,不敢面對。你扯著我,告訴我仔細看。後來我才知道你是想讓我畫下來。回來後,你久不能釋懷,要我畫下最鮮活的痛楚。

後來你當模特時忍不住笑,於我那是誘惑。我幾次制止也無濟於事。我上前吻你,陷入你,終於還是赤裸了彼此。你將盛著秘方的小方盒放在腹部,說那是你買來的,能享用更久的興奮。你蘸了一點,塗在身上,我側躺著看你。我們愛撫著彼此,再次接吻。那天夜裡我又再次看到你白色紗裙的虛像。你躺在床上貪戀著屬於我們共同的氣息,不願起來,我藉著餵水的名義俯身親吻你。

我終於畫出了我眼中的你,卻想將它毀掉。你並非不解,卻開口詢問,想從我這裡親口聽到答案。我畫下了你,然後拱手於人,通過我畫下的你。不錯,我們都不夠勇敢,我希望你去反抗,但不是要求,我不知道那樣的生活會不會容易些。你哭了,轉身跑開。廚房的花謝了,蘇菲的刺繡還留著它盛開的樣子,她告訴我你母親明日歸來,我們很快就不再是我們。你果然在海邊,我飛奔過去,從身後緊緊抱住你,乞求你的原諒,告訴你明天不再。你轉過身來,我們親吻著,捧著彼此的臉。你再次坐在我跟前,看我完成畫中的你。

我看著赤裸的你,畫了一面小銅鏡,給自己。你說之後就能照著它來臨摹無數次了,是呢,我笑了。你說以後想你的時候我就只能看著它了,而你,卻沒有我的畫像。你認真地說,想要我們此刻赤裸時我的畫像。我笑著讓你遞過我的書,現在是你的了,我翻到你隨口說出的28頁,在書頁的空白處,畫下我,我把小圓鏡置於你私處前,看著你,畫下我。

我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個晚上,面對面側躺著。看你眼斂漸合,我連聲央求你別睡,親吻你的臉頰。你說著你有一種新的感覺,我沒想到你說的是遺憾。「不要遺憾,要記得啊」,我注視著你的眼睛,你笑著,算是答應。我們細數著短短幾日裡微不足道卻也柔情滿溢的小細節,你在廚房睡著的樣子,我在打牌時輸給你時幽怨的眼神,你在我面前第一次笑起來的樣子。我們都花了太多時間在試探。你沒有告訴我你第一次想吻我是什麼時候,只告訴我比我猜想的更早。

再醒來,一切都結束了。我最後一次為你繫上裙帶。

你的母親對這幅肖像很是滿意,那是自然,畢竟,我仔細端詳了你身上的每個地方,看過,撫過,也感受過。收下報酬的時候,我其實只想再擁有你,可我不能說。你被母親叫出,離開前回頭看了看我,不捨,走了。我看著畫像被封上,被送走,還好蘇菲過來抱了抱我。我前去和你的母親,還有你,告別。我抱了抱穿著白紗裙的你,用不能顯露的戀人間的眷戀,又很快跑開,跑下樓,我怕我會哭。你在樓梯上呼喚:「回頭看看我!」,我站在門外,拉著門把,噙著淚看你,你我的臉上都掛著無可逃避的悲傷,我終於還是關上了門。一如我腦中幾次閃現的虛像,你,消失不見。我終於明白俄耳甫斯,也明白你。

課堂結束,學生說我剛剛很悲傷。

後來我再見到你的方式很特別。我在畫展守著自己以父親的名義參展的畫作,一位老先生說它視角獨特,那是因為,我也以同樣的方式告別了你。以愛人的名義回頭,以畫家的名義離開。翻看參展目錄時,竟看到你的名字,穿過人群,看到了你的肖像,你身著白紗裙,已有夫人風範,帶著可愛的女兒,那個小女孩和我課上的學生很有幾分相似。你手上拿著書,書角露出「28」,我們的約定,我們的密語,你也還記得。

我最後一次見你,是在音樂會上,我找到座席,無意中望見你,穿過聽眾,在對面落座。我一直看著你。維瓦爾第的《夏》響起,你聽到了我彈過的片段,閉上眼,不能平靜,你哭了,你聽到了我遺忘的片段,笑了,還帶著幾分當年的怨念。好在,你沒發現,對面,是我,對面,我在。你還記得當時的我,而我得知了現在的你,足夠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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