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燃燒愛情
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一) 古希臘神話中有一位著名的詩人和歌手名叫俄耳甫斯,他的父親是光明、畜牧、音樂之神阿波羅,母親是司管文藝的繆斯女神卡利俄帕。俄耳甫斯繼承了父母的才能,不但有能迷惑百獸的優美歌喉,還是舉世無雙的彈琴聖手。他彈奏著父親阿波羅送給他的寶琴,音樂聲能使高山點頭、野獸俯首、河水止流。每當他彈琴唱歌的時候,森林裡的野獸和天上的鳥兒都聚集在他的周圍,魚兒也把頭伸出水面,靜靜地聆聽他的歌聲,甚至連花草樹木也搖搖欲墜,彷彿要拔地而起,向他奔來。他不僅能使整個大自然都沉醉在他美妙的歌聲裡,就連作惡多端的海妖也被他用琴聲制服,他也因此得到神界的讚美。 但是,他卻遭遇了悲慘的愛情。 俄耳甫斯娶了年輕而美麗的仙女歐律狄克為妻。他愛音樂,更愛自己的妻子。然而,就在他們婚後不久的一天,歐律狄克和幾個女伴在鮮花盛開的草地上散步,很不幸,她被一條毒蛇咬傷了腳,很快,毒液便蔓延到全身。歐律狄克痛苦地掙扎著,倒在女伴的懷裡,她痛苦的呻吟聲在高山上、峽谷間迴盪,甚至鳥兒、小鹿和泉水也為她發出心碎的哀鳴…… 聽到妻子死去的消息,俄耳甫斯痛哭流涕,悲痛欲絕。他整天撫著豎琴低聲吟唱,訴說著自己心中的憂傷。他的歌聲低沉淒婉,就連岩石聽了也會裂開,河水聽了也會停止流動。但是,無論他怎樣哭訴,也無法召喚回已經在地府的歐律狄克。最後,俄耳甫斯決定帶著他的七弦琴到地府裡去見冥王哈德斯和冥后珀耳塞福涅,懇求他們把妻子歸還給自己。 俄耳甫斯夜以繼日地走著,終於,他來到了泰塔羅斯山。在這座大山腳下,有一個通往下界的入口。俄耳甫斯一面演奏著他的七弦琴,一面無畏地朝地府走去。在他的身邊,數不清的亡靈來回飄蕩,這些靈魂能分辨出他是一個陽間的活人,因為他那把映射著燦爛光芒的金色七絃琴的琴弦,照亮了地府永恆的黑暗。看守著地獄之門的三頭狗刻耳柏洛斯對他狂叫著,虎視眈眈地擋在他的去路上。不過,不一會兒,俄耳甫斯美妙的琴聲就感染了它,使它安靜下來。 最終,俄耳甫斯衝破地府的重重阻礙,來到冥王和冥后的王座面前。冥王和冥后看見一個活人站在自己面前,大吃一驚。俄耳浦斯輕盪琴弦,弦間流淌出如泣如訴的音樂之聲—— 「下界之王啊, 我歷盡千難萬險, 才來到你的面前, 請你讓她回到我的身邊。 若非如此, 我寧可死去, 也不願獨自活在人間!」 俄耳甫斯的歌聲是那樣纏綿悽婉,讓人心碎,下界的靈魂們圍繞在他的周圍,靜靜地聽著,甚至連復仇女神也忍不住流下了同情的淚水。冥王也被深深地打動了,終於應允了俄耳甫斯的懇求,恩准他帶著自己的妻子回到人間。冥后親自把歐律狄克的靈魂交到俄耳甫斯的手裡,對他說道—— 「你走在前面, 她在後面跟著。 在離開冥府之前, 你無論如何都不能回頭看她, 不能同她說話, 否則你將永遠失去她。」 這對如蒙大赦的夫妻謝過冥王和冥后之後,匆匆踏上回人間的道路。他們一前一後默默地走著,出了死關,穿過幽谷,渡過死河,沿途一片陰森,終於看到了人間的微光,他們就要離開昏暗的地府重返光明的樂土了,就在這時,俄耳甫斯忽然覺得跟在後面的腳步聲消失了,他懷疑妻子沒跟上,情急之下,他把冥後的叮嚀忘記的一乾二淨,急忙轉身,想找回自己的妻子。一回頭,他甚至還來不及看清妻子的影子,她就從他眼前逝去了。 遠遠地,飄來一個痛苦的聲音:「永別了,我親愛的丈夫!」 他擔心她跟不上,渴望看一眼,禁不住 回頭一望,在這瞬間她又滑落了深淵。 他急忙伸出雙臂企圖把妻子抱住, 但這不幸的人只抱住了倒退的氣流。 而再一次被死亡攫取的她,對丈夫 毫無埋怨(怨什麼?除非是愛她太深?) 她只吐出最後一聲「再見」,不知丈夫 能否聽見,就落回了她出發的原處。 ——摘自豆瓣(飛白譯) (二) 十八世紀的法國,遠離人世的小島,貴族莊園中,三個女人。 一束插在瓶中的野花,一雙靈巧的手,上下穿引間,繡布之上已慢慢生長出綠色的枝葉,白衣女子從容優雅,認真專注——是女僕,索菲。 三隻酒杯擺上桌子,紅色的液體緩緩倒入杯中,每人面前放上一杯,紅衣女子輕鬆自在,顧盼生姿——是畫家,瑪麗安。 案板上擺滿了食材, 蘑菇、青菜、黃油,背後是燃燒的爐火和堆放的柴草,藍衣女子準備晚飯,略顯忙亂——是小姐,埃洛伊斯。 (多麼耐人尋味的畫面和構圖) 晚飯過後,讀書時間。 埃洛伊斯讀著羅馬詩人奧維德的《變形記》,俄耳甫斯的神話故事緩緩展開…… 女僕聽得認真,「可憐的女人!他(俄耳甫斯)為什麼要回頭?告訴他不要回頭,他還是毫無理由地看了……哪裡會因為害怕失去她反而回頭看她!」 畫家聽得睿智,「可能他只是做了一個選擇,他選擇留下對她的回憶,所以他回頭看了她。他做的不是情愛的選擇,而是詩意的選擇。」 小姐講得動情,「他深陷愛情中,無法抗拒……可能是她在背後說了一句:‘回頭吧!’」 索菲是女僕,身份和地位反而讓她沒有了那麼多的限制和束縛,她敢愛敢恨,大膽找尋性愛的歡愉,也坦然面對墮胎的痛苦。所以她無法理解俄耳甫斯為什麼要回頭,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哪有那麼多的猶豫和選擇。 瑪麗安是畫家,身份和地位讓她多了一分藝術家的敏銳,如炬的目光讓她總能察覺不一樣的風景,但卻不一定能看透風景背後的人心,至少在與埃洛伊斯的感情中,她是後知後覺的一方。正如她認為俄耳甫斯的回頭是選擇了留下對愛人的回憶,並非情愛,而是詩意;瑪麗安最終也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只不過是用畫筆,用回憶,用想象,她將埃洛伊斯定格在了那張手繪的小像中,定格在了《燃燒女子的畫像》裡照亮了她的生命的那個永恆瞬間,定格在了畫展上那幅再創作的《俄耳甫斯和歐律狄克》裡,畫面中,傳統的紅裙和綠裙已幻化為自我的藍衣和白紗,他回頭,她凝視;他伸手,她作別。詩意的選擇永存於俄耳甫斯,不,恐怕是瑪麗安的心中。 埃洛伊斯是小姐,身份和地位讓她最沒有話語權,被命運的洪流裹挾著向前,但她要做自己內心的主人,哪怕只有屬於自我的五天,總也長過屬於他人的一生。她大膽,她任性,她果決,她是那個更有勇氣的一方,如同飛蛾撲火。所以她理解俄耳甫斯「深陷愛情中,無法抗拒」;所以她在背後說了那句「回頭吧」;所以她在遠嫁他鄉已為人母之後,依然緊握著那本書,手指倔強地翻開那烙在心底的數字28,向世界、向命運、也向茫然不知所蹤的愛人,勇敢地宣告她的愛;所以她在多年之後再聽《四季》之時,波濤洶湧化作滾滾熱淚,內心澎湃無人知曉,那早已燃燒過的愛情照亮餘生,餘溫,依舊灼人。 (三) 分別前夜,埃洛伊斯說自己會記得第一次想要親吻瑪麗安的瞬間,瑪麗安問她是何時,埃洛伊斯笑而不答。 是啊,愛情中最動人心弦的瞬間,不就是發現愛情的瞬間嗎? 彼時的瑪麗安正努力向埃洛伊斯解釋著音樂,埃洛伊斯一臉嚴肅地聽著,瑪麗安坐到琴前,努力彈出《四季》的曲調,一旁的埃洛伊斯則目不轉睛地看著瑪麗安,看著她的認真,看著她的慌亂,看著她明亮的眼睛和動人的側臉,然後,露出不易覺察的微笑。 是的,那一刻,她發現了愛情。 所以她才會在瑪麗安無心地提到米蘭的時候瞬間翻臉,所以她才會在再度歸來後動情地說:「獨處時,我感受到你說的那種自由」,鼓足勇氣般,接著說下去,「也感受到你不在身邊的空虛。」這告白看似隱忍,實則熾熱。 分別前夜,埃洛伊斯說自己會記得第一次想要親吻瑪麗安的瞬間,瑪麗安問是在篝火集會上嗎?埃洛伊斯說那時我確實想吻你。 是啊,愛情中最難以忘懷的瞬間,不就是確認愛情的瞬間嗎? 夜色吞沒最後一縷夕陽時,她們來到海灘,步入篝火和神秘中。不知不覺,切切的嘈雜聲和噼啪的火苗聲被初起的歌聲替代,衣衫破舊的女人們卻發出了如同天使一般的聲音:「我無法逃脫」「我無法逃脫」。在這全片中除了結尾的《四季》外唯一一處算得上是配樂的歌聲裡,埃洛伊斯和瑪麗安隔火對望,明滅的眼眸中跳動的是愛情的光輝,從低吟淺笑到動情凝視,起伏的胸膛伴隨著漸高的和聲,搖曳的火光也無法阻擋燃燒的目光,即便裙擺著火,也渾然不覺,目光不改,神情不變。這短暫的瞬間永恆地照亮了她們彼此的生命,成為瑪麗安多年之後揮之不去又秘而不宣的歡喜,和疼痛,那是她黯淡的生命底色中最最閃亮的光彩。 是的,那一刻,她們確認了愛情。 所以才在接下來袒露心扉,所以才在作畫時微笑不止,所以埃洛伊斯才對第二次的畫作表示滿意,所以瑪麗安才說還是要毀掉它,「因為這幅畫,是為了讓小姐嫁給別人。」 所以爭吵,因為愛情。 因為,注定失去愛情。 分別前夜,埃洛伊斯說自己有了新的感受,是遺憾。瑪麗安說:「請不要遺憾,要牢牢記住!」 是啊,愛情中最刻骨銘心的瞬間,不就是失去愛情的瞬間嗎? 「我會記得你在廚房裡睡覺的樣子。」 「我會記得你玩紙牌輸給我的沮喪表情。」 「我會記得你第一次笑。」 「我浪費了時間。」 「我也浪費了時間。」 「我會記得第一次想吻你的時候。」 是的,下一刻,她們失去了愛情。 所以才忍痛告別,所以才匆匆擁抱,所以才在倉促逃離之前聽到那句「回頭吧」,驚世一望,恍如夢境,白色的婚紗瞬間湮沒在黑色的現實裡,一如歐律狄克的揮手,「再見!」 索菲的繡花完成了,現實中的花朵已枯萎,藝術上的美麗將永存。 (四) 愛情是什麼? 愛情終將復歸黑暗的生命在時間的無盡長河中一次又一次地反芻曾經燃燒彼此照亮的一個又一個逼真的細節和永恆的瞬間!
2020.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