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一些非常personal的reflection

近幾年也算看了不少姬片，這是我心目中最好的一部，得出這個答案是沒有半點猶豫的。

確認一部電影對自己來說是否完美是很直覺的一件事，對我來講或許發生在看完的一瞬間，總之絕非反復思量的結果。

之前的幾部公認佳作，我個人總還有些這裡那裡的不滿意，多少都缺了點共情，到這部才算真的徹底拜倒。

一句retourne-toi猝不及防一下就哭出來，到28頁那一幕又淚眼模糊，最後跟著Hélo?se那段長久的畫面一起哭。

劇情、畫面、對白都太對我胃口了。Orpheus和Eurydice是我私心很愛的故事，用一個意象串聯起情節也是我最愛的表達方式——在這一點上我有要命的強迫症，浪漫的具象形式需要點到即止，著力痕跡稍重就會毀掉全部意境（有些例子一想起就來氣）。這部片子在恰到好處這件事上做到了極致，就這麼分毫不差地填滿了我的期待，且毫不費力。

分寸感可以說是整部片子的靈魂，克制的情感百轉千迴，是屬於女性敘事的盪氣迴腸。

那些像是要大方地用盡所有時間去刻畫的眼神戲絕不會讓人失去耐心，戲裡一眼萬年，鏡頭外實際是導演匠心獨運，每一段凝視都攝人心魄。太美了。

前幾天說到minimalism好像已經從穿衣風格延伸到了我的生活哲學，大概也是為什麼這部片子的極簡主義正中我下懷。沒有複雜的背景人設，省去了戲劇性的衝突，主角們幾乎一套衣服從頭穿到尾，連物理空間都是那麼有限，全部故事發生在反復出現的僅幾個場景，入鏡的家具幾件都屈指可數。這種樸實氛圍就好像開頭Marianne剛到那晚跑去廚房切麵包吃，Sophie走進來，Marianne說對不起啊我餓了就自己動手了，我可以要杯酒麼，Sophie看著她，畫面停頓一秒，你以為這是什麼dramatic tension嗎，沒有，她就是要給她倒一杯酒而已。這就開了一個非常踏實的頭。

特別喜歡夫人走了之後三個女孩兒在家過的像極女生宿舍的生活，夜晚一起坐在燭光下讀故事，Sophie憤慨地講出那句，都說了不能回頭他到底為什麼要回頭啊，屏幕外我都忍不住笑了，為這天涯共此時的一刻心聲。

儘管是兩個人的愛情戲，第三個人卻一點也不顯得多餘，這一點其實相當難得。鏡頭的語言結構裡還透露著不言而喻的平等觀，不管是打牌還是採藥（那場還帶些詼諧，很可愛）。印象最深的還是廚房那場，一張長桌，三個人在鏡頭裡佔據相等空間，女僕在一邊不緊不慢地繡花，小姐在另一邊反倒穿著圍裙在做飯。三人都以vous相稱，此外卻沒有多餘的敬語，倒頭就在同一張床上睡著。是似曾相識的女性烏托邦，as good as it could be。古今中外，大觀園或者六條院，不管怎樣的時代或社會局限性之下，一群女孩子在一塊兒好像總有著把生活過得詩意盎然的能力啊。

想起以前也損異性戀，會講，異性戀也太容易了，這個不行就換下一個，同性世界裡一份難得和不易有著無法想象的重量，要遇上了the one就一輩子不放開的。這是多年前的頑笑話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在這部片的世界觀裡又重新想起了這點。萍水相逢，一往情深，這樣的故事對我來說好像從來沒有更有說服力過。

相遇是件很奇妙的事，彷彿是你坐著船來到一個孤島，你要結識的只有這一個人，而你就會愛上她。一般我是不喜歡這樣的設定的，很arbitrary。然而在這部片子裡，撇去了其他可能性的感情不再是現代人的擇偶遊戲，沒有了「除了你還有千萬個選項」的殘酷前提，反而鋪就了一種極其純粹的浪漫。而相愛本身更是沒什麼道理可循，也許是你專注的認真神態，或是你慍怒的倔強表情，你不曾知道我第一次想要吻你的瞬間，又或許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我本人是個凡事都必得reason同時又相信著感情的不可言說的矛盾體，大概需要的正是這樣一個故事——對愛情發生的過程不作拆解也不渲染，交待得明晰又朦朧。太絕了。叫人從此不必冥思苦想愛情的本質，什麼心結都解了。

現代生活是局促的，各式各樣的精神刺激來得太容易，感情反倒被瑣碎化了。說實話我一直很嚮往，往回個兩百多年辰光，生活的模樣。想象中，是寬敞的，並且明亮。大概正是那一間畫室所代表的樣子。

倘或有大把時間消磨，我們會怎樣度過？

「我在孤獨中感受到了您所說的自由。但我也感受到了對您的想念。」

法語裡manquer這個詞很美，其實是缺少的意思，並且要以這缺少的對象作主語， 「我想你」，其實是「你對我來說是缺失的」，自帶一種莊重感。而我腦袋裡冒出的想象總是，一個圓被挖掉了一塊。比起「有你很好」，我想或許感情其實是從「缺你不行」開始的。

我的世界裡空白很多，全部留給你了。

這也是給影片作極簡處理的魅力。另一個典範是，唯一的一次吵架持續不到幾分鐘，理由也絕非無理取鬧，那種委屈我怎麼不懂，如果不是海邊一個擁吻四兩撥千斤，這本身是個足可以讓任何一對愛侶經年累積怨恨的終極矛盾。真感謝編劇啊，這不只是對劇情的慷慨，是對人事的體諒和對命運的溫柔吧。

Marianne漫不經心地說著情話的樣子可太撩人啦。熱戀戲很真實，具體表現就是，兩個人不管在做什麼最後都會變成親吻，總是工作著工作著，就到床上去了；）

兩人試的不明植物「聽說能讓時間延長」，我總覺得這是個隱喻。不過此刻想不出太多，也覺得沒有必要。

因為第二天就要告別，「不要睡，不要睡，不要睡」，我太知道，卻形容不出這一幕的可愛。用片子裡的話說，並不是世上的一切都是短暫流逝的，some sentiments are profound。我會珍藏屬於我的那些。這一幕使我這樣想了。

「請別遺憾。記住就好。」

最後那一個幾乎無法克制感情的擁抱和奪門而出讓人太心碎了。

悲莫悲兮生別離。

我知道了你每一個表情動作的含義，能留住的卻只是書頁上的一個畫像，或是你曾念過的一個故事。而唯獨能延續愛情的方式只有帶著這段記憶走下去。

愛而不得這件事，我覺得我並不懂，因而無法做到不在乎自己是否顯得不痛不癢地說，它是一個好故事。But if I know one thing or two about love，我想愛情不只在於一段戀情的開始和結束，或是你如何紀念和繼續生活。之於個人，愛存在的每分每秒都需要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