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凝視中的美不可方
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我們渴望抓住的東西很少會留在我們手中。更常見的情況是,我們留下的只是模糊不清的記憶,就像一幅被一隻不合時宜的畫筆弄髒的畫。《燃燒女子的畫像》彷彿隱耀著一個緩慢燃燒的過程,愛也好,激情也罷,甚至是那些與之相伴隨的損失,都在一些萌動著的、繼而熱烈著的、再逐漸熹微的燃燒中發生。無論是她們身上的華服,還是素裝,無論是破舊調色板上的一束色彩,還是手上褪色的飛濺,都點綴著風景,慵懶而又美麗。 使《燃燒女子的畫像》成為一部偉大電影的理由,並不是一系列意識形態上正確的必要條件,而是真正根植於情感的特異性和微妙性——每一個想法似乎都像耳語一樣從愛情故事中浮現出來。電影意識到了她們美麗的臉龐和身體,也意識到了她們心靈的獨特之處,藉助一份溫柔來取代某種直截了當的對象化。 這是一部以女性的面孔、女性的慾望,以及在特定的時間和地點給女性提供的空間為主導的電影,審美控制意味著一切。電影並不急於把她們的浪漫引入一篇激烈的宣言,或是一場令人心顫的性探索,而是自然地講述兩個女人秘密的愛情語言的創造,以及美術、文學與音樂如何幫助這種語言找到最充分的表達。女性凝視賦予這一切一種真實性,這種真實性比頒獎典禮上關於女權的陳詞濫調更有價值。 在《燃燒女子的畫像》中,看——成為一個至關重要的,甚至是激進的行為。幾乎可以說,這部安靜而熾熱的電影,主要關注的是兩個天生冷漠的女人能否清楚地看到彼此,到達一個她們的感知和慾望可以被自由認可和回應的地方。 觀察力敏銳的畫家是一個女人,她的沉默暗示著某種被小心隱藏的東西。畫家的任務是用油畫和帆布來再現閨秀的面容,折射她的精神面貌。她看著她漫步到島上佈滿岩石的海灘,看著她在房子裡柔和的燭光下,她研究她的每一個細節:她的耳朵、她的手、裙子柔軟面料褶皺的方式。最後不可避免的是,這兩個女人意識到她們戀愛了,所有這些都是凝視的效果。畫家的貢獻不僅僅是描繪閨秀,也包括把後者帶向光明;這種光明會反過來映照到畫家自己身上,把她重新塑造成閨秀的合作者,而不是操縱者。閨秀著迷於畫家,對她來說,這另一個她成為了已知世界的擴展,成為了知識和感覺的來源。隨著親密關係的加深,這些人格的品質變得更加鮮明。但是,親密和激情並不總是導致清晰理解;通常,它們還加深了愛本身的神秘。她們是同一性別的兩個情人,她們成為了同謀者,而不是陷入一種被簡化的「藝術家與繆斯」的對峙關係。 這不僅僅是一個女人想擁有對方的故事;這也是一個關於女性希望互相幫助以生存的故事。例如畫家、閨秀與女僕,三個女人在廚房的爐火前安靜地做家務,這個畫面就像一幅靜好的油畫,然而每一個被描繪的活動——縫紉、切菜、倒酒——都是為了女性自己的享受,而不是為男性服務。在這個畫面裡出現的,是一種暫時的烏托邦,這三個女人可以在這裡閱讀、交談、打牌,享受彼此的陪伴,遠離男性的窺探和精心設計。這也是一個不可能的愛情可以不受阻礙地扎根的地方,因為一切的矛盾都自然地讓位於低聲的親暱和熱情的擁抱。 《燃燒女子的畫像》藏匿著一種極簡主義——寥寥幾句台詞,佈景和服裝的設計,甚至是角色的孤立背影——每個細節都蘊藏著共鳴,述說的語氣是清醒的、微妙的、深思熟慮的。從風吹海岸的壯麗景色,到夜幕間爐火照亮的明暗對比,這些畫面蘊含著構圖的細膩和優雅,不僅令人欽佩,也令人深思。電影沒有做任何花哨的舉動,而是更多地使用眼神、沉默、獨自反省的時刻,帶領觀眾窺見角色的心境深處,感受到她們的渴望。維瓦爾第的《四季》被聆聽的時候,它就像一場華麗的暴風雨在窗戶前呼嘯,以一種狂熱打斷了寂靜。在這個小小的女性世界裡,未來或許是沒有希望的,所以她們靜靜地相互依偎,抓住愛情;在平靜的、苦樂參半的凝視下,愛變成了藝術,讓人振奮而不是讓人毀滅。 《燃燒女子的畫像》可能是以18世紀70年代為背景的,但它給人的感覺完全是當代的,這種感覺包括它對藝術的描述、它積蓄的能量,以及它如何影響我們看待世界和彼此的方式。這也是對女性愛情和友誼的一種強烈而感人的喚起,當中沒有任何忸怩或不必要的色情。有些人可能會覺得,電影只是亦步亦趨地誤入了時代的錯誤,創造了一個理想化的、無階級的母系烏托邦。但毫無疑問,無論如何這仍然是一個美麗的夢,尤其是看到閨秀率先成為畫家的同盟,而不僅僅是她的凝視對象;她們之間的對話甚至沒有試圖模仿中古時期的語言,而是把事情剝離回簡單的情感陳述,把沉重的負擔留給視覺去消釋。 浪漫的愛情並不是不惜任何代價佔有對方,而是找到一個共同的詩意理想,內心踏實地知道:從未被腐蝕的東西仍然以其完全燃燒的形式存在,並隨時準備在與俄耳甫斯、歐律狄刻、維瓦爾第或每本書的第28頁接觸的時候,迸發出火焰。 ---------- 這樣題材的一部電影,能在俄羅斯上映,我覺得很感動。這讓我覺得,俄羅斯好歹還是一個願意忠誠於藝術的國家,沒有辜負這個民族的藝術造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