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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肖像凝望畫框外的人

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

在一個烏托邦式的海島空間中,女性出入畫框內外,來探討著女性如何成為主體,平等的主體如何互動等議題。同時,作為女導演所作的女性電影,描繪出男性導演無法捕捉的那些女性體驗和女性審美。

一、主體的凝視互動與情感交融

如何遠離男性的目光,避免被異化為客體?生活在18世紀兩位女主有著不同的選擇。瑪麗安選擇成為花木蘭式的女性,她繼承父業成為一個畫家,在男性主導的繪畫世界裡像一個男人一樣工作,並因此獨立。而埃羅伊斯選擇讓自己不可見,從小住進修道院,即使回家之後也用黑紗遮住自己的容貌,以此拒絕被觀看。

而導演用故事講述了另一個選擇,那就是女性恢復成為一個主體,有了主動凝視的權利。並且當主體間是平等的,凝視是相互的,情感是交融的。

瑪麗安給埃羅伊斯畫的第一幅肖像畫,雖出自女性畫家之手,卻不覺把男性目光內化。瑪麗安窺視著埃羅伊斯的樣貌局部,並躲在礁石背後作畫。因為只關注人物的形似,而忽視整體氣質的傳遞。第一幅畫看起來端莊而呆板,是男權社會裡對於淑女的刻板印象,彷彿是前一位男畫家未完成的那幅肖像的續作,被埃羅伊斯認為:「並不鮮活,我感受不到生命力的存在」。並不是女性成為觀看者就實現性別平等,還需要女性有主體意識,自覺地用女性的觀點和審美去觀看世界。

第二幅肖像畫的繪製過程中,埃羅伊斯由被看轉變為觀看者,兩人是互相觀看的,眼神交流滋養著情感。埃羅伊斯說「當您注視畫中人,我又注視誰呢?」。 這是主體宣言,也是戀人絮語。此段運用大量的雙人中近景來表現兩人親密的關係,並用對稱反打鏡頭表示關係的平等。第二幅肖像因為飽含情感,精細地捕捉了埃羅伊斯的氣質和神態,成為兩人的定情之作,但完成之時也成了訣別之作。肖像作為嫁妝裝箱運去米蘭,情感終究沒有戰勝時代的保守勢力。

當兩人情感正濃,瑪麗安繪製一副自己的小像作為紀念送給埃羅伊斯。片中運用了鏡像, 將瑪麗安的頭像和埃羅伊斯的身體融為一體,瑪麗安將這一情形畫下來。兩個主體間不再有任何間隔而融為一體,情感也達到了真正的交融。

全片的點睛之筆是那副燃燒女子的畫像。埃羅伊斯站在蒼茫的曠野中,篝火灼燒了黑夜,也灼燒著她的裙邊。她直視著瑪麗安,也直視著所有可能的觀看者。在這暫時逃離社會規訓的篝火集會上,火的意象是多重的,如同埃羅伊斯的生命力肆意地燃燒,與其他女性的生命、與蒼茫的自然力量連為一體;如同埃羅伊斯對瑪麗安炙熱的愛,火花四濺的情感與欲望;也如同埃羅伊斯灼灼的目光,將投向她的男性凝視和性別偏見燃燒為灰燼。但是,片中埃羅伊斯是直視的,而瑪麗安珍藏的那副燃燒女子的畫像是背向畫面的,看不見目光和表情,這似乎在提醒著悲劇的情感結局和人物命運。

當瑪麗安再次見到埃羅伊斯,她成為米蘭上流社會的貴婦,她已不再看向瑪麗安。所以瑪麗安所見的只是埃羅伊斯的新肖像畫,和劇院中遙遠的身影。她生活在淑女的規範中,終究成為框中的人。

二、離開社會權力體系的烏托邦

這部電影不僅是一部女性電影,而是在表達更廣泛意義上的平等與愛。在繪製肖像的過程中,導演營造了一個烏托邦一樣的空間,這裡沒有性別、階級的不平等。小姐和畫家在做晚飯,擺放餐具,而女僕在繡花;三人深夜一起讀《變形記》談論文學;女僕為痛經的畫家準備熱水和熱石子;畫家和小姐一起幫女僕墮胎......畫家、小姐、女僕,簡單精緻的三人關係,她們一起生活相互關愛、如此和諧,沒有隔閡也沒有仇恨,這寄託了導演對於人類之間理想化關係的的期望。

並且,在不受壓抑的情況下,人的生命經驗得以充分發揮,生命感受得以充分表達,不再是權力結構背後無法言說的禁忌。片中展現了通常不被講述的女性經驗,痛經、墮胎等,這些經驗被一代代女性沉默地承受。導演以溫柔悲憫的態度將這些不可見的人生體驗展示到鏡頭裡,豐富了人類經驗和人類情感的維度。女僕墮胎的畫面,用舒緩的鏡頭展現她痛苦的表情,在同一畫面中,產婆的孩子咿呀做聲撫摸著女僕的臉,新生與死亡的對比讓人動容。

導演用女性審美將烏托邦視覺化,畫面風格如此的細膩、舒緩、微妙而深邃。故事發生地安排在布列塔尼一個與世隔絕的海島上,場景佈置用極具時代氣息的繪畫風格,室內場景像油畫,採用無明顯光源的散射光,並在室內夜景中採用倫勃朗式光效,用黑色色塊來反襯面部散光。室外場景則像印象派繪畫,用斑斕的光影和色彩來描繪海邊的絕壁、浪潮和田野,並用全景和遠景等景別將人物鑲嵌在風景中。

然而,這樣的烏托邦在18世紀的歐洲只能是暫時存在的,缺席的社會權力結構終將回歸。繪製肖像畫因包辦婚姻而起,也為包辦婚姻增添籌碼。那副半身肖像畫真正的觀眾,是埃羅伊斯未來的夫婿。這個男性角色雖然始終沒有出現,卻是無可動搖的絕對主體發出他的目光。

三、神話、劇情、現實的三重互文

片中運用俄爾普斯冥府尋妻的神話,為封閉空間中的劇情增加另一層維度,來形成豐富的意義指涉。而現實生活中,導演席瑪安和飾演埃羅伊斯的女演員哈內爾曾經一段意難忘的戀情在鏡頭之外又形成另一層的互文。

這三重互文都在用不同情節講述相愛的情侶不能相守這一母題。而俄爾普斯的嘆息、燃燒女子的畫像和同名電影似乎都是為了紀念往昔情感而寫下的愛情輓歌。於是,導演席瑪安、女畫家瑪麗安、俄爾普斯三者融為一體,作為能動的行動主體而存在。體現在俄爾普斯歷經萬險也要帶妻子走出冥府,女畫家為戀人繪製四張不同的肖像畫,導演以昔日情感為靈感拍出電影。而女演員哈內爾、貴族小姐埃羅伊斯和俄爾普斯的妻子歐利蒂絲也融為一體,在故事中似乎是被動的愛意承受者,但導演卻用平等的立場讓她們有自主意識。

對於俄爾普斯為何要回頭這一問題,每個人都給出自己的解讀,體現著導演對於各個主體的尊重。瑪麗安認為俄爾普斯回頭是選擇回憶,這預示著女畫家將用藝術的方式緬懷愛情,似乎也是導演在詩意地闡釋和哈內爾分手的原因。而埃羅伊斯認為是歐利蒂絲的呼喚讓他回頭,為歐利蒂絲這個從無發聲的女性形象賦予了意識和行動,也讓這段戀情有了互動性。當畫成之時瑪麗安將跨出門離開,埃羅伊斯呼喚她回頭,兩人目光相接,和神話中的告別形成重影。

此恨綿綿無絕期,戀情結束後思念如縷縷遊絲繞樑不絕,也讓本片有了回味無窮之感。瑪麗安小心翼翼珍藏著那副《燃燒女子的畫像》;埃羅伊斯在新畫像中拿著書,手指翻開的那頁正有著瑪麗安小像。這些細節不僅勾起這對戀人的回憶,也勾起了觀眾的情感共鳴。

四、結語

這部女性主義電影在畫框內外和鏡頭內外形成豐富的敘事和意義。埃羅伊斯被迫成為畫框中人,由於愛而走出畫框,深情地和愛人互相凝望,而時代又迫使她走進框內。18世紀秘而不宣的愛情,隨著布列塔尼海邊的浪潮湧上銀幕,也湧上人們心頭。講述女性故事並沒有停留在區隔的性別上,而是超越性別達到共通,解放更廣泛意義上的不平等,從而呼喚平等主體之間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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