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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藝術還是現實?——人的兩重劫難

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

很多人說過這部片沒有男性,只有女性,這是兩個女人的戀愛。當然她們生理上都是女性,這毋庸置疑,但我還是要說,這部片中瑪麗安是男性,埃洛伊茲是女性。首先是凝視的對象,影片一開始是從瑪的視角介入,我們從她對埃的主觀鏡頭和敘述中,了解了埃這個人物,後面當然有凝視的顛倒,例如開頭倒敘中,瑪坐在模特位置上,被學生描摹,但不影響人物的關係;其次是他倆對於俄爾普斯故事的理解,瑪麗安自動代入俄爾普斯(男性),埃自動代入歐律狄克(女性)。

關於火

燭火隱喻希望、慾望,燭火是小的、不穩定的;與之相對的火堆,隱喻欲望的滿足。毀滅的火,這是第三種火,它顛覆前兩者,並且隱喻著創傷。它分別出現在她看「無頭畫像」時不小心點燃,既表明她對自己能力的不自信,又表明她希望這幅幾乎成功的畫毀掉,讓完美的畫出於自己的手;出現在它燒著了埃的裙擺,暗示了現實始終是有肉身,是會腐朽的東西;出現在《燃燒女子的畫像》當中,這是一縷假的火,因為它是假的,它毀滅整幅畫,這是藝術永遠不可能到達彼岸的汙點。

關於瑪麗安的快樂

她剛到時換下衣服,赤裸著在火堆旁烤濕的畫具,一方面是衣服濕了,另一方面是在她的藝術面前,她才感到安全,或者坦誠。她和畫板之間,恰如燭火和火堆之間,她將藝術看作高於她自身。

當埃洛伊茲一個人外出體會到自由時,她也體會到孤獨,因此她回來之後,對她說「你對我不可或缺」。而瑪麗安在夜晚反思她的作品,體現了她對這句話的理解:藝術才是對她不可或缺的東西。她很清楚第一幅畫不是完美的,但這是在她允許的條件內,完成度最高。因此,在她和埃的母親談過後,她去對照了「無頭的畫像」,想著只要頭部畫過關,頭以下模仿到位就可以了。當瑪麗安的畫被否定,埃讓她留下拯救了她。這里埃在畫外,只有她的聲音在場,來表現瑪麗安得到拯救的神聖時刻。她將有機會去完成一幅完美的畫作。

關於俄爾普斯的故事

這裡面體現了他倆的性別視角。首先,他倆自動代入不同性別的人物去理解。這種代入的另一種因素在於,他倆都知道最後全身而退的是瑪麗安(俄爾普斯),被帶走的是埃(歐律狄刻),因此他們為了處理自己的困境,處理這種離別的可能性,而代入。

但真正決定性別的區別,在於瑪的這句話「她不作為愛人選擇,而是作為詩人」,以及埃這句話「也許回頭吧是她說的」。而埃更強調這選擇是因為俄爾普斯情難自禁。瑪道出了在愛之上,在痛苦之上存在藝術(歐律狄刻的回憶);埃道出了她接受她不能得到他的愛可能性;前者相信因為有別的更崇高的事物存在,所以痛苦是可以化解的,後者相信痛苦不變的真理,唯有始終如一的愛能夠慰藉,但也不能夠化解,所以選擇忍受。換言之,男性和女性的區別就是處理痛苦的區別。

這個故事成為了最後離別的預言。埃作了犧牲,她對瑪說「回過頭來吧」,表示徹底斷絕後悔的念想,希望這個記憶能夠作為瑪的回憶,有益於她的藝術成果。但瑪回過頭來,看到的是那個幽靈的人形,她面無表情,動作僵硬,完全有別於瑪在室內看到的那個埃。因此,瑪某種程度上成為了俄爾普斯,她不再確定這個回頭的意義。

關於篝火晚會

這場晚會中最精彩的就是埃被火燒著了,他倆精神上達到了情慾的極致。首先是那種有節奏的合唱,瑪麗安覺得很有趣,是一種藝術形式。於是她轉向埃,看到的卻是痛苦的幾乎流淚的埃,我覺得她那時想的是這種快樂的時光很快結束了。不過,埃看到瑪在看她,她很清楚瑪的想法,於是直視瑪。在瑪的視角中,埃從火的一邊走向火的另一邊,隨後她被燒著了。但是瑪根本沒有注意到火,因為埃已經成為了一幅完美的畫作,火就像染料一樣,反而使得她更美。埃也沒有感到痛,因為她在此刻忍受著火的痛,也忍受著瑪誤解她的痛,她沉醉於在瑪的愛意中,忘記去分清這兩者。而合唱的聲音參與了這個共謀,它賦予一切痛苦以美好表象,於是聲音結束,埃倒在地上。

關於幽靈

身穿白色嫁妝的幽靈以潔白和陰森同時出現,是一個無法被瑪麗安理解的意象,她無法確定埃結婚後是否幸福,埃結婚後的幸福是一種怎樣的笑容,或是痛苦?瑪麗安無法了解自己是否有意願為結婚後的埃作畫,就像她無法直視在做人流的僕女一樣,她選擇不去看和畫那種痛苦的表情。最後幽靈的顯形出現在,瑪告別時看到樓梯中的埃。

關於埃洛伊茲的快樂

埃洛伊茲以笨拙的行為追求關係的平等。她不知道她會不會游泳,以此同時她知道她一定會結婚。因此,在她知道瑪麗安是個畫家之後,覺得自己和她比,一是沒有選擇權,二是沒有知情權,二者讓她覺得自卑和不平等。為了扭轉被動,她選擇下水,測試自己是否會游泳,這樣她以後可以選擇遊或者不遊,二是她想在這自知中彌補自己的平等和自由。這次下水對比瑪麗安為了追回自己的畫具下水,在瑪麗安看來,那是盲目和幼稚氣的。

女性的享樂在符號秩序之外,當瑪說著米蘭那些美好事物的時候,在低頭彈琴的時候,埃的快樂在於享受著她的關心,或者乾脆點,她享受著瑪在自己不知的情況下,她對瑪保持的知,這是痛苦之外的剩餘時間。她的享樂在於對方的無知。同樣的情況當然和篝火晚會被燃燒的時候一樣。也和鏡子放在下半身,照著瑪的臉蛋的圖一樣。還有最後他倆在床上,瑪問埃,你第一次想吻我什麼時候?埃答道,你告訴我。瑪說,是在你問我是否知曉愛的滋味的時候。埃未肯定也未否定。但埃以反問的方式,得到了她要的答案,瑪說的話意味著那是瑪第一次想吻她的時候。

關於《燃燒女子的畫像》畫作及結尾埃的鏡頭

《燃燒女子的畫像》是瑪最充滿情感的作品,可能也是最深刻的作品,但意義可以是模稜兩可的,因為究竟誰成了歐律狄刻,誰成了犧牲者,由於肖像沒有畫出來,成了模稜兩可的事物。意義不確定,因此沒有受到她重視。她展覽出來的,卻是一些膚淺的作品,意義確定的作品,至少從創作的角度來說是這樣。瑪依然懷有再次見到埃的激情,因為埃一直在其他畫作那裡留下她的痕跡。但最後音樂會那裡,他倆並沒有視線相交。或許埃沒有看到她,這對於她是一種遺憾,但即使埃看見她,埃也有可能不直視她。一是她也許沒有原諒她,二是她可以在回憶中保持那種瑪在愛她的幻想。因此,最後這個懸念和她矛盾情感的強度呈正相關。她越是看見了她,她就越處於悲傷和喜悅的交集之中。

埃的母親說,「兩個人才能有說有笑」。瑪將一生最重要的時光奉獻給藝術,享受自由,但那孤獨是只能一人承受,本是最出色的肖像成為了痛苦的顯象,只能埋沒於存貯室,埃看起來做了最明智和現實的選擇,她看似美滿的生活通過畫作表現給眾人,卻反而需要通過音樂、畫作這些藝術,去回憶那個現實中不可能再愛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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