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燃燒女子的畫像》:女性主義及其困境
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開篇交代:本文只是看完電影後隨手敲下的碎碎念,不是專業分析,比如這部電影最值得言說的風格研究在本文中不會出現,儘管視聽語彙和劇本結構很值得一說。
對《燃燒女子的畫像》的第一觀感大概不會逃出這幾點:油畫樣式的視聽呈現、唯美的女同戀情、幾乎沒有男性出現、看與被看,等等。本文在不處理第一點的情況下,試圖以女性主義的角度,對席安瑪設計的文本進行一次梳理。
女同戀情注定被從女性主義的角度進行解讀,在本片中,這種纏綿而曖昧的愛情建構在「看」這個動作上:女孩對畫家的心動伊始於鋼琴邊的凝視,故事的尾聲也以畫家遠遠地看著觀眾席另一側已為人婦的女孩作結。「凝視」這個動作在自勞拉·穆爾維以來的女性主義的話語中,一直被視作以男性為主導的藝術創作中呈現出的對女性的消費與剝削。但本片中席安瑪對「凝視」這個動作的一再強調,實際意在將觀看的權利交還給女性。
畫家在不能當著女孩面作畫的條件下,只能一再偷偷地在兩人相處時仔細地對女孩進行觀察,而後憑印象作畫。而在畫家第一次作畫結束後,女孩對於她的創作十分不滿,認為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一次舊調重彈。對此,美術世家的畫家的回答十分直白:這就是繪畫這門藝術的規則。在女孩對此表示不滿後,畫家毀掉了自己的畫作,應允在五日之內重新完成。而此處的潛台詞十分清楚:這一門由男人奠基的藝術,能不能真正女性化。
而當畫家真正以女性的身份開始描摹,兩人之間的情感開始升溫。此刻,「觀看」不僅女性化,也平等化。片中女孩向女畫家證明,當你在看我時,我也在看你。愛情本身不過就是一場相愛之人之間的凝視,這份愛情更是一場女性之間、不存在性別差異的相互凝視。而她們在女孩即將嫁為人婦的情況下墜入愛河,本身就帶有反男權的意味。可以說,席安瑪將可能有些鋒利的「女性主義」,在本片中,與這段愛情劃上了等號;將可能激進的話語,化身在唯美的女性愛情之中。
而當這段女性主義的愛情在一個沒有男性的世界裡燃燒時,隨之而來的,一切男權世界的規則也逐步粉碎。主僕之間的階級格差不再存在,畫家、女孩、女僕三人間達成了深厚的友誼,平起平坐一起玩遊戲、二人想盡辦法幫助女僕墮胎——墮胎本身亦是非常女性主義的行為、甚至在一個鏡頭中,女僕在手工刺繡,作為小姐的女孩在一旁切蘑菇。在這一段落的尾聲,一場回歸原始的篝火晚會上,相愛的戀人在全場女性之中,向彼此投射熾熱的目光。至此,席安瑪用一個短暫的烏托邦,營造出女性主義達成時讓人流連忘返的美好桃源。
而這種烏托邦是十分脆弱的,此處達成的女性主義,建立在男人幾乎缺席的情況下,換言之,是完全理想主義狀況下的。隨著男人及作為男權社會代言人的女孩母親的到來,兩人的戀情行將劃上據點,而這份戀情所隱喻的女性主義也走入困境。畫家親自完成了為女孩穿上華服——這個帶有些許商品化意味的動作。而在若干年後,畫家與女孩的首次重逢,她看到曾經以被愛的形象出現在畫上的女孩,再次出現在畫作上,卻是成為男性世界中被觀看的對象,成為一個傳統的母親。至此,如果說席安瑪的表達帶有明顯的「厭男」情緒,那或許正是因為,她清醒而悲觀地認識到,徹底的女性主義,在男女並存的世界上是很難完全達成的。
在片中的精華段落處,曾有一場重頭的、三人一起讀書的戲。被讀到的是俄耳甫斯冥府尋妻的故事,三位階級有著明顯差異的女孩圍著讀完後,畫家說道,或許俄耳甫斯的轉身不是作為愛人,而是作為詩人。而在電影中,當畫家告別女孩時,女孩對她說了一句「轉身」,當畫家轉身,她曾目睹的幻境在她眼前真實呈現,女孩一襲白衣向她告別。此刻畫家的轉身,既作為愛人,又作為詩人。如果說席安瑪洞察到了女性主義的哀歌,那麼在本片中,她無疑寄託了一種悲天憫人式的、更為廣闊的視野——既然我們無法相守,那不如將我留在你的心中;既然一切終究徒勞,不如讓我們寄情於創作,讓我們以女性的視角去創作屬於女性的藝術。
電影的最後一個鏡頭,畫家注視著女孩在音樂會上哭泣的身影,「我看見了她,但她沒有看見我」。仍然限於性別困境的二人,或許無法再度走入愛情/女性主義,但我仍有關於你的記憶,我仍然可以創作。
而這或許也是電影以外,席安瑪對於阿黛拉·哈內爾的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