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電影

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燃燒女子的畫像:火焰灼灼,不及你目光滾燙

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

「人們應該繼續一如既往地生活,身處荒漠,但心裡銘記著由一個吻、一句話、一道目光組成的全部愛情」。看完《燃燒女子的畫像》,我想起了杜拉斯的這句話。

電影後勁十足,連刷三遍之後又去看了很多導演和演員的訪談,深深折服於導演兼編劇Celine Sciamma的才華。在訪談中,Céline反復提到注視(gaze)這個詞,如果我在現場,我很想問問她,究竟是先想到「注視」這個戀人之間最慣常發生的親暱舉動,繼而構建出一個與這個動作密切相關的愛情故事,還是先想到畫家與被畫者這樣一種需要不斷地觀看與被觀看,沉默地目光交錯,繼而用「注視」這個情節來貫穿了整個劇情呢?

電影一開始,畫家帶著秘密任務來到一座小島,要在不為貴族小姐Hélo?se所知的情況下畫下一幅她出嫁前的肖像。兩人第一次見面,畫家緊跟在Hélo?se身後,是好奇而又有距離感的目光;並肩在海邊站立時,是因為要完成畫作而偷偷觀察的目光;被回看目光對視時,是被發現而心慌躲避的目光。

「我得與她靠得足夠近,才好描繪出她柔軟的耳垂,以及掩住耳尖的髮絲,它們呈現出一種溫暖透明的色調,而中間的耳孔,色澤更為厚重;在光線下,她的雙頰便成了面容中最為明亮的部分,使人移不開視線」——這段台詞配上Noémie Merlant軟軟的聲音,顯得及其曖昧。

電影中用了很多特寫鏡頭,彷彿我們就是畫家的眼睛,看到Hélo?se的髮絲,脖頸,面容,耳朵,睫毛,以及回望過來的藍色眼眸。而仔細看電影,會發現這時Hélo?se也在用餘光偷瞄著她。有個詞叫做凝視感知。即使我們沒有看向對方,也依然能感覺到對方在看著自己。

面對畫家略顯侵略性的眼神,Hélo?se在大多數時候選擇了回望過去。這種回望先開始是一種眼神之間的較量,好像我們都有過被陌生人莫名注視,再迎著目光看回去,看誰會先躲開——但隨著劇情的發展,這種回望的意義變化了,由慍怒、嚴肅、慢慢轉變為好奇,欣賞,甚至一本正經——直到後來畫家在笨拙地給她彈奏音樂的時候,Hélo?se望向畫家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愛意。是的,在正式作畫之前,其實兩人就始終在偷偷地注視著對方。

第一幅畫完成的時候,Hélo?se說這幅畫不像她。其實我覺得畫家在內心也是並不滿意這幅畫的,因為前一天Hélo?se的母親問她,這是您的滿意之作嗎?她卻略顯遲疑地回答:I think so。

Hélo?se在畫中被表現得像一個貴族家庭的賢妻良母——正如她所被期待的樣子。然而Hélo?se並不認同,她問畫家:「在您眼中我就是這樣的嗎?」這句話,引出了本片的第二種「注視(gaze)」。畫家面對這個提問顯然有些意外,回答道:「不僅僅是我「,」還包括了作畫的規則,技法,色彩光線的運用」。這個「不僅僅是我」,即是社會與藝術中的男性凝視(male gaze)。

所謂的男性凝視是指,在父權社會中,女性被置於被觀看者的位置,被物化,被欣賞,被使用,被塑造成符合父權社會所希冀的,具有「女性氣息」的第二性。男性凝視充斥於生活的方方面面,女性長時間浸潤在這樣的環境裡,會下意識地遵從這種視角,認同這種視角所附加的價值觀,失去女性作為個體的獨特性。

這也是為什麼當Hélo?se說,「這畫像不像我,我可以理解;可她並不像出自您手,我為此感到可悲」時,畫家被戳到了痛處,又羞又怒地毀了畫。從之後的劇情也可以了解到,畫家是才華橫溢的,但僅僅因為自己的性別連在畫作上署名都辦不到。

Céline在一次訪談中說,18世紀(即電影的背景時期)對很多女性藝術家來說是個很特殊的時期,因為那時有很多不具名的女性畫家,她們中的很多人都被藝術史抹去了。電影至此,就已經不是一個單純的愛情故事了,它引申出一個更深層次的問題:藝術中的主體究竟是從誰的視角出發?

也因為第一幅畫的被毀,才有了正式的第二幅畫作,也有了正大光明的目光交錯。而這時,面對Hélo?se注視自己的目光,畫家卻已經不再坦然。明明應該看得理所當然,卻有了躲閃的意味——這已經是暗戀的眼神了。再之後,廚房中陪伴女僕,兩人的目光已經是被對方吸引得無法移開了。

畫室對話,兩人互揭行為習慣更像是一場高級撩,「當您注視畫中人,我又注視誰呢?」理屈詞窮的畫家和情難自已的Hélo?se都看向了對方的嘴唇—— 這是一種與關係親密(或想要發展進一步親密關係)的人之間的眼神凝視,通常來說,這種眼神都會從眼睛「滑向」嘴唇以及唇部以下的身體——這已經是再明顯不過的暗示了——此刻,她們的眼中只有湧動的情慾。

陪女僕去墮胎之後的第二天,在畫室中的一幕是全片中最暖的時刻,也是我最喜歡的片段,Hélo?se看著畫家,畫家為她作畫,兩人都是止不住的笑意。對於第二幅畫作,Hélo?se很滿意,「也許是因為我更了解您了」,畫家說,「也許是因為我變了」,Hélo?se說。

Noémie Merlant在採訪中也有提到第二幅畫的意義:this new portrait that she finds with this collaboration, this love story, these sorority moments——she finds a portrait that looks like more than Hélo?se and looks like more herself as an artist, as a woman.

臨近分別,兩人的互望眼神中全是不捨,視線一秒鐘也捨不得離開;直到真正分別的時刻來臨,兩人的眼神是決絕的,狠狠的,是要把對方刻進自己記憶中的那種狠勁。影片的最後,畫家看到那幅p.28的畫像,Hélo?se也是望向畫面外的觀者的,畫家會心一笑——此時此刻,難道她們的眼神不是再一次交匯了麼?

影片的結尾,在長達3分鐘的樂曲裡,Adele Haenel貢獻了非常棒的長鏡頭,電影在Hélo?se淚與笑的洶湧情緒中戛然而止,導演沒有給正反打鏡頭,就是為了讓觀眾的視角一如畫家無法移開的目光,凝聚在Hélo?se身上——如果我是畫家,看到此生的摯愛就在眼前而不能相認,那時的我,可能還是像那晚在篝火畔一樣,心如烈火,眼神滾燙。

而作為在電影院中的觀眾,你是否也會回望自己的青春,想起年少時的奮不顧身與黯然收場,內心又是如何的五味雜陳?這正是導演期待的的第三種凝視:i hope you feel seen……i mean, you look at the film, but the film is also looking at you……it’s cinema unveiling itself so that suddenly there is room for you, there is room for your own love stories, for your own souvenir——remembrance.

關於創作本片的初衷,Céline提到:最初我想寫一部愛情電影,一部獻給愛情的電影,以愛情為中心,耐心地去尋找,最初的愛火是如何產生的,又是如何發展,如何旺盛的;同時也是一段愛的記憶,它給我們留下了什麼,也關乎愛的政治,愛的哲思……也是因為我想要和Adele再次合作(我覺得最後一句才是重點啊!Adele是導演的前女友)。借用一句劇中台詞,「並非世間一切都那麼短暫,譬如一往情深,發自肺腑。」

 
IT145.com E-mail:sddin#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