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你不能回頭,不能說話,否則將永遠失去她
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首先畫我的輪廓,接下來是側影。」
「不要畫得太快。」
「多花些時間觀察。」
幾位年輕女孩正在畫肖像畫,坐在面前的是她們的老師瑪麗安,由她來擔任寫生模特,並指導學生應該要注意的部分。一位學生從儲藏室裡找到一幅畫,並將它擺在畫室裡,瑪麗安看見它時詢問是誰拿出來的。
那學生問她,這幅畫是您畫的嗎?
瑪麗安回答說,是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瑪麗安坐船來到島上,抵達時已經是深夜,一位年輕的女僕接待了她。瑪麗安的父親同樣是一位畫家,他曾為伯爵夫人畫過一幅成功的肖像畫,得益於父親的關係,伯爵夫人聘請她來為她的小女兒埃洛伊斯畫肖像。從女僕的口中,瑪麗安知道了一些有關埃洛伊斯的情況。埃洛伊斯的姐姐在出嫁前死了,本在修道院生活的埃洛伊斯不得不代替姐姐嫁給在米蘭素未謀面的陌生男子,從女僕的暗示中,瑪麗安知曉埃洛伊斯姐姐的死並不是尋常的病逝,埃洛伊斯對這門婚事非常地牴觸,女僕還告訴她之前已經來過一個畫家,但他沒有畫成。瑪麗安在房間裡找到了那位畫家留下來的畫,那是一幅穿著綠裙子的無頭女畫像。女僕拿來那條綠色的裙子,對瑪麗安說唯有這一條裙子,小姐每天都還穿著修道院的衣服。
伯爵夫人對瑪麗安說,肖像畫將決定自己女兒的下半生,只要對方滿意,這門婚事就成交了。瑪麗安對自己的畫工信心滿滿。伯爵夫人提醒她,上個畫家失敗的原因是因為她的女兒不願意給他看自己的臉,她拒絕這門婚事,不願配合。所以瑪麗安絕對不能被她發現真實身份,她必須透過暗中觀察來完成肖像畫。她讓瑪麗安陪女兒去散步。自從來到這裡,她禁止女兒出門,而她知道散步會讓女兒感到快樂,瑪麗安的任務就是在散步過程中好好地觀察女兒的臉將之默寫下來。
瑪麗安在臥室裡整理自己的畫具,這時,女僕進來通報,小姐正在等她出門去。瑪麗安抓住女僕細細地問埃洛伊斯姐姐的死因,女僕只好告訴她,那時她們正在崖邊散步,埃洛伊斯的姐姐忽然消失不見了,再發現時她已摔死在崖下。瑪麗安問女僕是否看見她摔下去,女僕說沒有,是她選擇跳下去的,因為她不曾發出一聲。
瑪麗安想起伯爵夫人對她解釋為何不讓洛伊斯出門的原因——「我對她姐姐不夠嚴格。」她憂心忡忡地下樓去,樓下是背對著她、戴上帽子的埃洛伊斯。
埃洛伊斯走得很快,在接近崖邊的平地上快速地奔跑起來,瑪麗安緊跟在她身後,臨到崖邊,埃洛伊斯回過頭來對瑪麗安說,這是她多年來渴望做的事情。
聯想到她姐姐的事,瑪麗安脫口問,「一死了之嗎?」
埃洛伊斯回答她——「迎風奔跑。」
她們回到了別墅,埃洛伊斯向瑪麗安借了一本書,她對瑪麗安的到來表示懷疑,但她沒有追問就離開了。
晚上,瑪麗安靠著早上散步時的記憶默寫下埃洛伊斯的局部畫。
第二天早上,她正想嘗試畫洛伊斯時,女僕進門來,對她說,小姐正在等你。她手上拿著一個圍巾,「我得給你帶上,外面風很大。」
瑪麗安跟在埃洛伊斯後面,她們在海邊散步。埃洛伊斯停下來,跪坐在沙地上,她說,我想下水。瑪麗安道,等哪天海浪平靜一些吧。
「你會待多久?」
「你會游泳嗎?」
「不。」
「不會游泳下海的話是很危險的。」
「我想說的是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游泳。」
瑪麗安並沒有對埃洛伊斯的話思考太多,鑑於她的任務,她不得不將所有精力放在觀察上,她只笑笑,目光便移下埃洛伊斯放在大腿上的雙手。後來,趁她離開,快速地畫下手部的姿態。夜晚,她對女僕訴說自己遇到的困難,女僕建議她先嘗試與埃洛伊斯成為朋友。
瑪麗安和埃洛伊斯照常出外散步。瑪麗安主動問起埃洛伊斯姐姐的死因。瑪麗安說出自己的看法,認為埃洛伊斯姐姐是自殺,埃洛伊斯沒有否認,她說,姐姐在最後一封信裡無故地向她道歉,她認為道歉是因為姐姐將自己的命運丟給了她,所以姐姐感到愧疚。
瑪麗安問她,「這門婚事在您看來那麼可怕嗎?」
埃洛伊斯反問她,您知道多少?而瑪麗安知曉的與埃洛伊斯無差——米蘭富商。
沒有感情的結婚對象,沒有退路的宿命,沒有選擇權的人生,這些使埃洛伊斯感到害怕。她覺得在修道院的日子令人快樂,在那裡有平等的人生,有自我的存在,即未婚女子的權利,而進入婚姻生活,丈夫的地位比妻子高,妻子要順從丈夫,為他操勞家務,生兒育女,相當於被剝奪屬於個人的自由,那是一個不公平的人生,她內心抗拒婚姻。
瑪麗安對此不以為然,她指出在哪裡都不會有平等,她曾在修道院生活過,因為畫畫經常被懲罰,而埃洛伊斯所認為的自由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她的身份才擁有的錯覺。
「你會畫畫?」
「是的,會一點。」
埃洛伊斯問瑪麗安,你以後會結婚嗎?瑪麗安回答,她不知道。
「沒有人逼你?」
「沒有。」
埃洛伊斯認為瑪麗安有選擇的權利,所以她不能理解自己的處境。瑪麗安對此予以否認。
夜裡,伯爵夫人來問瑪麗安繪畫的進程。瑪麗安表示需要畫畫的時間,散步歸來通常已是傍晚。她提議伯爵夫人可以讓埃洛伊斯一個人去散步,她並不悲傷,她只是對既定的安排感到憤怒。伯爵夫人則表明自己也曾遭受同等的事情,身為女人不得不面對的事情,她也不是見錢眼開一定要將女兒嫁給有錢人,她是為了女兒好,希望她過上無憂的生活。瑪麗安犀利地指出這門婚事也承載了伯爵夫人自己對未來的盼望,伯爵夫人沒有否認,自己不抗拒新的變化。「如果你不會巴黎可以跟我一起出發到米蘭。」她會在那裡為瑪麗安介紹畫畫的門路,而這一切取決於埃洛伊斯的肖像畫。夜晚,瑪麗安繼續畫洛伊斯,但她對自己畫作並不滿意。
第二天,瑪麗安穿上綠裙子坐在鏡子前觀察裙子的形狀,細節,光線投射下來的明暗,褶皺的轉折處,這時門外傳來埃洛伊斯的聲音,瑪麗安趕緊回到簾幕後,脫下裙子。
等她換好衣服出來時,埃洛伊斯正坐在她先前的位子上,瑪麗安擔心埃洛伊斯發現了自己的身份,而埃洛伊斯見到她後就站起來,問她是否有煙。瑪麗安藉機快快轉移視線,對她說,伯爵夫人同意她明天單獨出外散步了。
埃洛伊斯聽後,沒有瑪麗安想象的快樂表情。她神情落寞地,說,自由意味著孤獨嗎?而這一股無來由的憂傷很快又消失了。她接著說,「明天我要去做彌撒。」
「為了聽音樂?」瑪麗安笑說,「管風琴確實美麗,但那是亡靈的音樂。」
埃洛伊斯說,那是她唯一聽過的音樂。瑪麗安問她沒有聽過管弦樂嗎?洛伊斯搖頭,並問她是否聽過,把那種感受形容給她聽。瑪麗安搖頭道,音樂是很難用言語描述的。接著,她來到房中擺放的鋼琴旁,彈奏了一曲維瓦爾第《四季》中的夏季。
「它描述一場暴風雨的來襲,百蟲齊鳴,蛙聲鼎沸,緊接著暴雨傾盆,電閃雷鳴……」
瑪麗安專注在彈奏上,她並未抬眼看看,那個一直以來板著臉孔脾氣古怪的埃洛伊斯,現在,在她的臉上浮現的那陣陣柔情蜜意——她微笑地看著一旁忘乎所以的瑪麗安。瑪麗安對此一無所知,她停下了彈奏,搖頭對埃洛伊斯說:「我不記得怎麼彈了。您有機會聽到後續的,米蘭是一座音樂之城。」
埃洛伊斯的表情瞬變了,她回到冷漠、古怪,帶著譏諷的口吻回應瑪麗安的熱絡:「真迫不及待。」
瑪麗安以為埃洛伊斯生氣了,而她不理解埃洛伊斯為何要對她生氣,她解釋說:「我只是想告訴你,那裡也有美好的事物。」
在埃洛伊斯的心裡已經燃燒起一股愛火,她對瑪麗安不明白她的憤怒也感到傷心,但她不能坦白自己的內心,於是,她只能用更敵意的指責來排遣自己受到的傷害,她說:「您只是在試圖安慰我,麻醉一時的痛苦。」
兩個人不歡而散。
趁埃洛伊斯出外做彌撒的時間,瑪麗安讓女僕穿上綠裙子坐在椅子上,她開始完善自己的畫作。下午稍晚的時候,埃洛伊斯結束了她的彌撒,她來到瑪麗安的臥室,那時瑪麗安剛完成了肖像畫,右手沾染的顏料還沒有洗乾淨。她緊張地將那隻手放在背後,躲開可能被埃洛伊斯發現的視角,她小心謹慎卻不得不假裝愉快,友好地問埃洛伊斯今天過得如何。
埃洛伊斯今天過得很愉快,透過這次的獨處她對自己的感情越加地肯定了,她坦率的目光注視著瑪麗安,她說:「我在孤獨中體會到了您說的自由,也體會到了您對我不可或缺。」
瑪麗安聽後,內心咯噔一下,但她沒有說什麼。夜裡,瑪麗安對伯爵夫人說,肖像畫已經完成了。伯爵夫人問她是否滿意,一起去看看吧。瑪麗安說出自己請求——她想讓埃洛伊斯第一個看這幅畫。
然後,她要告訴洛伊斯自己的身份。
伯爵夫人答應了,知道兩人在相處間產生了友誼,她表示自己能夠理解瑪麗安的請求,並對她說,埃洛伊斯也很喜歡她,總談起瑪麗安。
瑪麗安聽後,愧疚之意更加深了。她回到臥室,將上一個畫家的畫取了出來,燭火點燃了畫中脖子的部位,她看著漸漸燃燒起來的那幅畫,那火像極了她內心深處除了愧疚外,另一種難以言明的感情,悶悶的火爐裡投下一塊逕自燃燒的火石。
瑪麗安在沙灘上告訴埃洛伊斯真相,她是一個畫家,昨晚畫作已經完成了。埃洛伊斯問她,是不是要離開了。瑪麗安說,是的,等會兒就走,和您的母親一起走。
埃洛伊斯看著瑪麗安,她說:「今天是我下水的日子。」說完,便脫下了衣服,赤腳走入海裡,海浪撲打著她的臉,海水浸沒她的身體,她在海上逗留了一會兒便回到岸上,瑟瑟發抖。她用衣服緊緊地包裹著自己。
瑪麗安看著埃洛伊斯明明寒冷得要命,卻又裝出一張若無其事的臉,她內心想笑,便用調侃的語氣問,「您真的會游泳嗎?」接著她笑了,「您漂得倒不錯。」
「回去吧。」
埃洛伊斯搖頭,並將話題拉回到之前瑪麗安對她坦白身份的事情上。「我終於理解您看著我的眼神了。」她生氣地看著瑪麗安,表示自己的憤怒。
瑪麗安帶她去看自己畫的肖像畫。
埃洛伊斯靜靜地注視了一會兒,瑪麗安問她的意見。她搖頭,覺得那不是她,反問瑪麗安,「這是您眼中的我嗎?」
「不僅僅是我。」
「怎麼不僅是你?」
「還包括了作畫的規則,技法,色彩光線的運用。」
「可它並不鮮活,我感受不到生命力的存在。」
「那只是曇花一現,一昧追求生命力的畫像會因時間流逝而失去真實本質。」
「並不是世間一切都那麼短暫,譬如一往情深,發自肺腑。這畫像不像我,我能夠理解,可它並不像出自您手,我為此感到可悲。」
「您憑什麼這樣評價?我不知道您還是藝術評論家。」
「我也不知道您是畫家。」
埃洛伊斯確實對瑪麗安欺騙自己感到生氣,但她更生氣的是瑪麗安並沒有看見她——畫中的埃洛伊斯是瑪麗安想象出來的自己,那不是她。瑪麗安只是為了完成伯爵夫人的任務,肖像畫如果不屬於主人,那麼這幅畫是失敗的作品,它失去人物的特色,變成模糊的一團雲影。
對此,瑪麗安一方面深知自己是在辯解所謂畫作與真實之間的距離是為了增添美感,是為了在日後看起來喜歡,另一方面作為一位畫家被評論畫作不出色這使得她自尊心受創,她感動憤怒,但她說服不了埃洛伊斯,同時也說服不了自己,她看著那肖像畫,生氣地拿布抹去了埃洛伊斯的臉。
伯爵夫人來到看見那幅被毀掉的肖像畫前,她很生氣,認為瑪麗安是在玩弄她,浪費她的時間,她對瑪麗安下了逐客令。瑪麗安懇求伯爵夫人再給自己一次機會,這時,埃洛伊斯對母親說,她要瑪麗安留下,並她會配合瑪麗安做肖像畫的模特。
伯爵夫人感到奇怪,她來到埃洛伊斯面前,望著她問為什麼。埃洛伊斯冷漠地指出原因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幅畫,對您來說,這才重要不是嗎?伯爵夫人答應了洛伊斯,「我會離開五天,當我回來,我要看見畫像已經完成。到時是我說了算,不是你。」
告別伯爵夫人後。埃洛伊斯穿上了綠裙子,瑪麗安開始指導她的坐姿。「看著我。」
夜裡,瑪麗安來了月事,女僕將燒透的石子包在一塊布上,遞給瑪麗安,讓她敷在肚子上,她說:「通常我會備一個,但是我這幾月都沒有來了。」女僕對瑪麗安說出自己懷孕的事情,她不想要孩子,她在等女主人離開後偷偷地解決這件事情。
瑪麗安將這件事告訴了埃洛伊斯,三人商量著如何讓女僕流產,女僕在海邊來回地奔跑,然後他們又在陸地上尋找墮胎的草藥,回到別墅,在廚房裡熬製,女僕服下後,踩上椅子,以一種垂直的姿勢吊著。這些方法是誰想出來的?埃洛伊斯問瑪麗安,「您以前就經歷?」
「對。」
「您知曉愛的滋味嗎?」
「知道。」
「如何?」
「難以形容。」
「我是問你,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這時,女僕無力地跌落在地。兩人扶她到瑪麗安的臥室。瑪麗安將火生好,她發現埃洛伊斯也在她床上睡著了。看著埃洛伊斯的睡容,她輕手輕腳地拿起自己的畫具,拿起筆,畫下埃洛伊斯的睡臉。
埃洛伊斯並沒有真正地睡著,她瞇起眼睛看見瑪麗安在畫她,於是,她更換了一個更開放的姿勢讓瑪麗好好畫,微微地笑著示意瑪麗安繼續。瑪麗安接收到洛伊斯的意思,知道埃洛伊斯已經不生她氣了。
埃洛伊斯的肖像畫幾乎完成了,但瑪麗安對於欠缺的部分耿耿於懷,她說:「我無法讓您展露笑容,每次我以為自己快要成功,它就轉瞬即逝。」
一旁,埃洛伊斯仍坐在椅子上,她開玩笑地說:「憤怒總能戰勝快樂。」
瑪麗安認同道:「尤其是您。」察覺到埃洛伊斯臉色的變化後,她補充道:「我無意傷您的感情。」
埃洛伊斯說:「這算不上傷害。」
「不,我看得出來。」瑪麗安說:「當您心神不定,便會雙手緊握。當您倍感尷尬,便會咬緊下唇;當您心存芥蒂,便會目不轉睛。」這些是她在畫畫觀察到的埃洛伊斯情緒的變化。
埃洛伊斯話中帶話地說:「您對我了然於心。」
「原諒我,您一定不喜歡被人這樣注視。」
埃洛伊斯搖頭,她心裡對瑪麗安謹慎的態度感到遺憾,但她不能不正視自己的感情,她說:「我們是平等的,並無絲毫差異。請您過來,來這裡。」
瑪麗安來到她身邊,她示意瑪麗安靠近些,她們轉向瑪麗安畫畫的位置,埃洛伊斯說:「看吶,當您注視畫中人,我又注視誰呢?」
瑪麗安何嘗不受煎熬,但她心中仍有遺慮,她不知道這樣做到底好不好,這份感情注定是曇花一現,這份感情注定會傷害她們,而她自認沒有埃洛伊斯勇敢直率。埃洛伊斯接著說:「當您理屈詞窮,便會頷首扶額;當您情難自己,便會眉梢輕挑;當您局促不安,便會氣喘連連。」
她們望著彼此,目光流動,含情脈脈,瑪麗安在失去控制前離開了埃洛伊斯,她回到畫架旁,但她的心情已經不能再平靜下來,她假裝自己還能專心畫畫,兩人的交談止於此。
夜裡,三人再次聚集在廚房內打花牌,伯爵夫人不在的這段日子裡,透過瑪麗安,埃洛伊斯與女僕親近了不少,三人玩得很開心。在他人面前,埃洛伊斯和瑪麗安之間的問題再次隱身潛入深水裡,只有他們倆時,那道緊張的火花便又再次浮出水面。
埃洛伊斯的肖像畫仍在繼續。瑪麗安開始畫脖子以下綠裙子的部分。埃洛伊斯問瑪麗安是否會畫裸模?瑪麗安答道:「女性裸模。」
「為什麼不畫男性?」
「我沒這個權利。」
「為什麼?」
「因為我是女人。」
「怕傷風化嗎?」
「就是為了不讓女人有機會畫出偉大的作品。在不了解男性身體的情況下絕大部分主題女畫家都畫不了。」
「您是怎麼做的?」
「我偷偷畫。這無傷大雅。」
(自古以來,女性的地位就比男性低,曾經在一本書上看過一句話:男人不屬於女人,但女人卻屬於男人;沒有一個男人是為女人創造的,但創造女人卻是為了男人。講的是上帝造夏娃是從亞當的身上取下一條肋骨,夏娃的存在是為了亞當,為了人類的繁衍,妻子當順從丈夫。後來,夏娃「引誘」亞當偷吃了禁果,又有人開始說——在一切的野獸中,沒有一種像女人那樣害人。等等,所見的新聞,親眼目睹的家庭關係,儘管男人們拼命地掩飾他們內心的優越感,說沒有這回事,但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女性地位確實比男性低。在這樣的氛圍下,女性自我貶低也是經常可見。不得不說,確實如此,儘管內心否認。)
三人再次聚集在廚房內,女僕繡著花巾,埃洛伊斯準備食物,瑪麗安拿出酒杯倒上酒釀,瑪麗安看著埃洛伊斯毫無小姐架勢,勤快,聰明地料理著一切,她感到開心,對於這種寧靜舒服的相處感到滿足。
吃過晚餐後,他們圍坐一圈,埃洛伊斯為他們念自己在書上看到的。那是古希臘神話中的一個愛情故事。
在希臘神話中,俄耳甫斯是太陽神阿波羅和司管文藝的女神卡利俄帕的兒子,他的琴聲和歌聲能迷惑百獸。俄耳浦斯娶了一位年輕的女孩歐律狄克做妻子,兩人相愛相知,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卻不料一日歐律狄克在外散步時被毒蛇咬了,毒液蔓延全身,俄耳浦斯抱著逐漸死去的歐律狄克的身體痛苦不已。他日夜流淚,無法承受失去摯愛的痛苦,於是他帶著七弦琴到冥府去懇求冥王和冥后,望他們能夠將妻子歸還給他。冥王被他的琴聲和歌聲深深地打動了,答應了俄耳浦斯的懇求,恩准他帶著自己的妻子回到人間。冥后親自把歐律狄克的靈魂交到俄耳浦斯的手裡,對他道:「你走在前面,她在後面跟著。在離開冥府之前,你無論如何都不能回頭看她,不能同她說話,否則你將永遠失去她。」然而就在能看見陽光的出口前,俄耳浦斯回頭看了歐律狄克,歐律狄克的靈魂便從他手中永遠地墜落深淵,而他也無法返回冥府再見歐律狄克了。
對於俄耳浦斯回頭這個問題上,瑪麗安、埃洛伊斯、女僕三人的意見都不同。
女僕認為俄耳浦斯應該按照約定行事才能與妻子重聚,是他的錯,才讓妻子再一次地死去,埃洛伊斯則認為挽著摯愛的人的手怎麼能不回頭看她呢?
瑪麗安一方面認同女僕,另一方面不承認這是俄耳浦斯的錯,她說,「是的,他可以忍住的,但他回頭是有原因的,也許是因為妻子呼喚了她,他的選擇不是作為愛人的選擇,而是作為詩人。」
(作為詩人的選擇?我想,所謂詩人的選擇或許說的是一種破碎的美,愛而不得的余念,一段留有遺憾的感情會不會更刻骨銘心?作為故事來看,令人遺憾的故事大概會比完美故事更能觸動人類情感中的柔軟的部分。好像是這樣前不久看完《倫敦故事》在最後一集裡神父與女主分手的那個時候實在是太傷心了。試想想,如果妻子並不知道俄耳浦斯與冥后的約定,她一路懇求丈夫回頭看看她,如果俄耳浦斯真的愛她,那麼他能夠忍得住不回頭嗎?他可以這樣殘忍地無視妻子的呼喚嗎?或許就是那一刻被妻子的呼喚打動了,他忍不住回頭,再不能無視妻子的痛苦,他忘記了立下的規則。也就是說如果明知道這段愛情沒有結局,那麼你會選擇愛還是不愛,而愛是不是一定要是實體,它如果變成記憶,你還會稱它為愛嗎?其實擁有它我覺得是幸運的,苦澀,刺痛,淚水是證明過程有多麼的甜蜜,人的一生能有幾段這樣刻骨銘心的愛情呢?很少的,有些人一生或許都沒能得到這樣的滿足。雖然都沒能與所愛之人共度一生,但愛情的美好都留在了心中,這樣便足矣。)
埃洛伊斯認同了瑪麗安的看法。
女僕為了要確認嬰孩的狀態,她要去村裡找有經驗的婦女看看。瑪麗安和埃洛伊斯與她同去。村裡的婦女們在空地上架起篝火,圍著篝火人們開始交談,這是屬於她們的沙龍。埃洛伊斯為了融入這種氛圍,她脫下了外套。女僕走過來對瑪麗安說:「孩子還在,她讓我兩天後再過來。」瑪麗安安慰她,並答應將與她一起面對。
這時,原本分散的婦女們開始聚集起來,開始拍手,唱歌,埃洛伊斯和瑪麗安對此既感到新奇又覺得愉快。在瑪麗安的對面,埃洛伊斯佇立在那裡。
火看上去在燃燒著埃洛伊斯,埃洛伊斯注視著瑪麗安,慢步走著,她裙底的被火燒著了,埃瑪麗安仍被她眼中燃燒的愛意所震撼著,或者說被她自己內心的愛火所震撼。這時,兩個婦女圍上來,將那團火撲滅了。
埃洛伊斯和瑪麗安去海邊散步,埃洛伊斯走進洞穴裡等著瑪麗安。瑪麗安走到她面前,兩人情不自禁地吻了起來。這一次,掙脫的卻是埃洛伊斯了。瑪麗安快步回到別墅,來到廚房,女僕正在準備午餐,女僕告訴瑪麗安,埃洛伊斯不舒服,不吃晚餐了。
瑪麗安提著燭台回到自己的臥室,她停住腳步,回頭,轉身,看見在黑魆魆的過道裡埃洛伊斯身穿著白袍,身體發著白光,她未看清埃洛伊斯的神情,那奇妙的景象就消失了。瑪麗安感到奇怪,以為是自己想埃洛伊斯的緣故,然後,她回到臥室,卻看見埃洛伊斯站立在火爐前。
她走上前,將頭挨在她肩膀上,她說:「我以為是嚇到您了。」
埃洛伊斯說:「您說得對,我害怕了。」
埃洛伊斯對瑪麗安傾訴自己對她的愛意,兩人終於放下了猜測,快樂地擁抱在一起。
女僕來敲門,問瑪麗安還記不記得答應她的事情。瑪麗安對埃洛伊斯說:「起床吧。」
三人來到一間小屋門前,女僕緊張地來回踱步。門開了,一個小女孩幫著女僕脫下衣服,另一個女人在攪拌著什麼,年紀最大的那個來到女僕面前,她讓女僕躺下來,張開雙腿,她看上去對處理這類事件非常有經驗,她冷靜且冷酷地進行著。瑪麗安不忍直視,埃洛伊斯讓她好好地看著,女僕露出痛苦的表情,在她身邊躺著一個小男孩,結束的那一刻,女僕扭頭看了看小男孩,對自己的處境感到傷心愧疚,她低聲地抽泣起來。
夜裡,女僕在瑪麗安的臥室休息,瑪麗安讓埃洛伊斯回房去睡覺,由她來照顧女僕便可。埃洛伊斯不想睡覺,她問女僕睡了沒,女僕答道,她也睡不著。埃洛伊斯讓女僕起床,她要瑪麗安將上午她們看到、女僕經歷的畫面畫下來。瑪麗安明白她的意思,便答應了。
埃洛伊斯的肖像畫正處於收尾的階段。現在,她們注視著彼此,已沒有先前因不能確認對方心意所產生的焦灼氣氛,兩人笑意吟吟,情意綿綿。埃洛伊斯像個快樂的小女孩般朝瑪麗安擠眉眨眼,瑪麗安不得已裝出嚴肅的表情,說:「別鬧。認真點。」但在她心裡也和埃洛伊斯一樣快樂,於是,她來到埃洛伊斯身旁,吻了吻她。
夜裡,當瑪麗安提著燭台行走在黑暗中時,那時她參見到的奇幻異象再次出現了——一襲白袍的發著白光的埃洛伊斯,當她轉過身去,那幻象又消失了。
距離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了,而埃洛伊斯的肖像畫已經完成了。兩人看著畫,瑪麗安對埃洛伊斯說:「這次我很滿意。」
埃洛伊斯說起上次瑪麗安破壞肖像畫,瑪麗安對她說,但這次我也想破壞它。兩人終於說到了最後。瑪麗安坦白自己的心情,這幅畫將奪走埃洛伊斯。埃洛伊斯感到生氣,對瑪麗安只在乎自己的感受,沒有考慮她的處境,為此她又傷心又憤怒。
「這太糟了。您覺得我任由擺布,來責怪我了嗎?」
「沒有。」
「不對,你就這樣覺得的,您不站在我身邊了。您因為即將發生的事情責怪我,這不是我的錯,您的立場呢?」
「您說得對。」
「繼續說啊。把您心中所想都說出來,您沒我想象中勇敢。」
「您也沒我想象中勇敢。」
「我們竟走到了這一步,你認為我逆來順受,不僅如此,您認為我有負於您,不是嗎?您認為我為此感到歡愉。」
「只是為了斷了念想。」
「您可以想象我獲得幸福或遭遇不幸,如您所願,但請不要認定我是罪人,您內心希望我反抗不是嗎?」
「是的。」
「可您敢親口對我說嗎?請回答我。」
「我不能。」
女僕的絲巾完成了。瑪麗安來問女僕埃洛伊斯在哪裡,女僕說她不在房裡,並且告知瑪麗安伯爵夫人明早回來的消息。瑪麗安匆忙地跑到海邊,她擔心埃洛伊斯會做極端的選擇。等看到埃洛伊斯時,她痛哭地抱緊她,請求她的原諒,她告訴埃洛伊斯她母親的消息,兩人為即將面對的分離痛苦不已。
兩人回到畫室,瑪麗安讓埃洛伊斯來她的身邊,兩人注視著畫架上的肖像畫,埃洛伊斯問:「您決定什麼時候停筆?」瑪麗安答:「有那麼一瞬間,筆自己會停。」
埃洛伊斯想要瑪麗安的畫,她想著以後能夠透過瑪麗安的花想她,瑪麗安答應了給她畫自己的臉,她打開那本故事書,翻到第二十八頁,在空白處畫下了自己的模樣。
最後一個夜晚,兩人抵抗著睏意,強睜著眼睛,「不要睡,不要睡。」
「我有一種新的感受?」
「什麼?」
「後悔。」
「請別後悔。記住。」
《燃燒女子肖像》是法國導演瑟琳·席安瑪執導的電影作品,該作品於2019年5月19日在戛納電影節首映,並且獲得最佳編劇獎。它的情節並不複雜,屬於細水長流的類型,它的對白不多,情緒起伏也不明顯,整個片子裡恐怕只有海浪和風是最波濤最洶湧的,而這暗流隱火能否引領觀影者進入深處,這則考驗演員對角色的理解及把握,而電影中不論是扮演畫家的瑪麗安和小姐埃洛伊斯,還是作為配角的伯爵夫人及年輕女僕,她們都很好地消化了角色要她們完成的節制、美麗。
它其實有點像紀錄片,一位畫藝出色的畫家她的一段風流韻事,或是一位傳奇的公爵夫人她的一段隱秘情事。
《燃燒女子肖像》借用了古希臘神話中那則俄耳浦斯與歐律狄克的愛情故事,在電影後半部分,瑪麗安看見的那個幻象以及她們分離時,身穿白紗的埃洛伊斯在樓梯喚住瑪麗安,讓她回過來頭,這正是歐律狄克與俄耳浦斯分離前的最後一幕。後來,瑪麗安將她們的這一幕的告別用歐律狄克與俄耳浦斯的形象畫了出來,在展覽裡她還看見了埃洛伊斯的肖像畫——她挽著女兒的手,另一手上拿著一本書,那是她們的第二十八頁。後來,兩人還在音樂會上遇見了,音樂會上演奏著瑪麗安曾演奏給埃洛伊斯的維瓦爾第的《四季》,在這場音樂會中,他們從未對視一眼,但透過音樂,透過彼此的記憶,兩人已經相遇了。
按照我的理解,電影一部分是在探討愛的意義,即使不能共度一生,這份愛依然不損半色。只要是真正的愛,就能抵過歲月的流失,就能在寂寞空虛中仍能感覺到愛人的存在。分離不再是愛的最大敵人。另一部分則是在表達女性獲得自由的艱難處境,從埃洛伊斯的姐姐不得以死表示自己的反抗,肖像畫決定埃洛伊斯婚事的成敗,背景設定在十八世紀的法國,即使是貴族小姐也沒有選擇的權利,以及整部電影看不見的男權——那條髣氟只有女性的村落,卻仍有生育、墮胎在進行著,於是,我便能夠理解電影名為《燃燒女子的畫像》的緣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