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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言有盡而意無窮

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
I saw her one last time.
She didn’t see me.

言有盡而意無窮。

伴隨著瑪麗安的視線,攝影機越過劇院主廳,直至埃洛伊茲的臉龐。《四季》如雷鳴般咆哮,埃洛伊茲似乎想起了什麼,她閉目沉思,奮力回想。她重新睜開雙眼,定睛凝視、大口喘氣,熱淚盈眶,終於止不住淚水,原來這就是暴風雨的模樣。淚眼婆娑間,「記住」化作嘴角一縷微笑,過往煙雲不是一瞬,有些情感深邃永恆。

「我的愛人,我會永遠記得」。這是我對埃洛伊茲最後一個神情的註解。

席安瑪這個收尾鏡頭具備無窮韻味。在短短三分鐘的時間內,通過埃洛伊茲極富層次感的神情變化凝聚了電影之前所有的情感張力,並在維瓦爾第的洶湧音樂中肆意爆發。首先,這是一個主觀鏡頭,瑪麗安望向劇院對面的埃洛伊茲。「她沒看到我」,這句內心獨白後緊接著三秒的靜謐,忽然振聾發聵的《四季》響起,打破了全片沒有配樂的安靜基調,情緒頂點也緊隨而至。我相信往事在埃洛伊茲的腦海不斷浮現,那是她真正獲得自由的幾天,真正認識到「愛」深刻含義的幾天,愛人囑她不必後悔只需記住,而終於在劇院聽到愛人指間未竟旋律時,「記住」這一句囑託竟是那樣厚重深沉。

此時此刻作為凝視者,存在於鏡頭之外的瑪麗安呢?

她懷著怎樣的心情聽四季夏三?當她看到埃洛伊茲聲淚俱下、露出微笑、趨於平靜,她又有怎樣的情感體驗?她是否和埃洛伊茲一樣落淚?當全場觀眾都望向舞台演奏團隊時,只有瑪麗安凝視著同樣在欣賞演出的埃洛伊茲。此時,作為「詩人」的瑪麗安凝視著「愛人」,而愛人沒有回頭,亦或者,當愛人回頭時,詩人早已不在她的座位上。這的確是收尾一鏡的無限高明之處,在有限的視角內發散出幾重視角。銀幕前的電影觀眾伴隨著瑪麗安的主觀視角凝視埃洛伊茲,但隨著埃洛伊茲的神情變化,對往日情懷的追憶促使觀眾進入了埃洛伊茲的角色,或落淚、或欣慰,誰也不知道黑屏後的電影將會如何發展,但當觀眾走出電影院,走在路上,走在河邊,又怎能不去遐想呢?這也是席安瑪在電影中所探討的重要話題,即主體與客體的轉變,而這種主體與客體的轉變,存在於肖像繪畫的畫師與模特,存在於希臘神話的俄耳甫斯與歐律狄刻,亦存在於電影的創作者與欣賞者。

當欣賞者凝視埃洛伊茲,欣賞者又在凝視誰?瑪麗安與埃洛伊茲共同完成了肖像,肖像蘊含了保守年代的隱秘愛情;希臘神話中的俄耳甫斯無緣由地回頭,而在電影的解讀中是因為歐律狄刻說「回頭(turn around)」,他們留下了愛人的記憶。對於電影的創作者與欣賞者,我想,這個結尾長鏡頭就是席安瑪嘗試與觀眾溝通的媒介,令觀眾進入(relate)到埃洛伊茲/瑪麗安的情感之境,於是創作者與欣賞者共同成就了這部電影。試問電影觀眾在生活中會不會有這樣一個凝視時刻?

在藝術的美學意義上,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再創作」,藝術作品未盡之意由欣賞者通過不同角度層面不斷闡釋,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參與了創作。

長鏡頭外,我對電影的另一處「空白」印象深刻,耿耿於懷。是瑪麗安和埃洛伊茲告別的那個早晨,母親進入畫室檢驗成果,滿意後準備攜埃洛伊茲離開。埃洛伊茲說要等一下,您先走,但母親執意與埃洛伊茲一起離開房間。如果埃洛伊茲留下,她們會以何種方式進行只屬於她們的告別?她們還有什麼話要說,還有什麼囑咐要交予對方?愛人之間的創造我們已經在「篝火凝視」、「腋窩性愛」、「第二十八頁」領略,只是這一次她們沒有機會做更多了。席安瑪對於「愛人間的創造」主題的探討和呈現無疑是成功的,「在某一時刻,我們停筆」,共同的創造在完成後有它自身的使命,但在創造的過程中已經留下不可磨滅的情感羈絆。

回到結尾長鏡頭,埃洛伊茲的哭泣始於熟悉的《四季》,更始於她們對自由的討論。「能夠獨處便是自由」,後來埃洛伊茲在獨處中感受到了自由,但也感受到了瑪麗安的缺席。在埃洛伊茲出嫁米蘭與瑪麗安離別後,她的這種感受勢必尤為強烈。此處的「自由」在我看來有兩層意味,人身自由和愛的自由,埃洛伊茲作為貴族小姐這兩層自由都沒有,而認識埃洛伊茲後的瑪麗安,也從本來擁有的兩層自由變成了只擁有一層自由,即失去了愛的自由。所以在《四季》響起之前,瑪麗安望向埃洛伊茲的眼神,除了款款深情,似乎也有些許不甘。瑪麗安的不甘和埃洛伊茲的眼淚,是席琳·席安瑪女性主義思想的具象化,而埃洛伊茲最後三分鐘的表情漸變,則在性別之上提出了愛與被愛的不易,無論年代、無關男女。

……

這部電影我回味了許久,每次觀看,都會有許多言不清道不明的觀後情緒縈繞一陣子,可能在明年、後年,我依然會時時想起它。如果要說為什麼,或許我只能流俗地用某大佬式金句總結: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幅燃燒女孩的畫像。只是,那份隱秘的情感,只有大海知道,只有基伯龍海灘的礁石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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