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
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朴樹在演唱會時說,他在第二張專輯裡,自己最喜歡的一首歌是《她在睡夢中》。歌詞是這樣的:
好靜呀我們的夜 yeah / 看著你睡在我身旁 / 像孩子一樣
我多想搖醒你 / 告訴你我有多麼地愛你 yeah
情人啊醒來嘛 / 快看著我說你也愛我
可是為愛我而來人世間 / 穿過那茫茫的人海 / 睡在我身旁
我多想留下來 / 永遠在你枕邊啊 / 日夜陪你歡愉呀
情人啊 / 看著我 / 就這樣絕情的老去啊
我當時聽完這首歌,心裡想,朴樹要多愛那個人,才能寫出這樣的歌。看這部電影時,我腦中一直響起朴樹的歌。
我已經多久不會因為「純愛」電影而感動?真的是很久了。當然我已經忘掉自己的「文青」屬性,並不代表我不是文青。在適當的場景下,還是會這樣迸發出來。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是這樣的。像是自己戀愛,又失戀了一樣。
看完正好是黃昏時分,因為疫情肆虐,總覺得黃昏的景色如同末日。可我卻非常感動。我問自己為何這麼喜歡這部電影。想了半天可能是,就好像講了自己的故事。
有些故事是有普世價值的。賈樟柯看了侯孝賢,說侯孝賢講的分明不是台灣的故事,而是山西汾陽的故事——某意大利導演(我忘了是哪個了)看了賈樟柯的《小武》,說這分明不是汾陽的故事,就是意大利的故事。
常常我和 W 博士會有這樣的對話。我問他,你喜歡 XX 是為什麼?他總會回答,似乎就是因為那裡面有自己的心情,自己的故事。我往往不置可否的時候內心還在悄悄翻白眼。然而這個時候輪到我了。我想不到具體的喜歡這部電影的原因,我僅僅是因為覺得它講出了我的故事。
仔細想想,講出了我的故事為什麼值得感動,並且令人讚賞呢?是因為大部分的電影,都披著「愛情」或者「同志」的標籤,沒有講到深入的肌理裡去。在消費所有的標籤,當然也無法讓我感動,更加沒講出我的故事。這部《燃燒女人的肖像》不同,它厲害就在於,它的故事講的太好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關於愛與離別,竟然那麼克制、輕描淡寫,卻也像真實的故事一樣。
因此如果不把電影當做「女同」電影——我很多時候看不懂女同的情感狀態的起承轉合,太綿密細碎我就懶得去理解了——這部不一樣。
我甚至覺得,Call Me By Your Name 如果拍好了的話,就該是這個樣子。
關於兩個女生為何相愛,這件事可以解讀的角度太多了——我覺得關於這個部分,厲害的地方在於凝視、創作與愛之間的關係——在創作的過程中,你會愛上你的凝視對象。她耳朵的形狀、她生氣的嘴角、她擺手的姿勢——關於純粹愛情的互動的部分——如何勾引、確認之類,我認為可能沒有 CMBYN 那麼好,然而這不重要。考慮到富家小姐的故事和時代背景,我們很容易可以生出一整套的愛情敘事——這在我看來也不重要——作為電影來說自然是重要的,但不是我很喜歡的原因。我喜歡什麼呢?我喜歡最後那段。
很多深度參與了你的人生的人,深深的影響了你的人生處境的人,最後你往往沒有再見過面了。
那些相識、試探、熱愛……在她睡夢中看她,使勁看她,像最後一次那樣看她——或者留下當時最重要的東西送給對方,恨不得把自己都送給對方——每個故事都有自己的起承轉合,但結局往往是一樣的——你們再也沒見過面了。
在背後看她,在背光時看她,在她不注意時看她——從光明正大的看,到遠遠的隔著距離看,像是隔著前世今生,千山萬水。
倒數第二次看她,是在畫廊裡看到她的肖像。
那是她嗎?那就是啊。
那是她嗎?那怎麼可能是她。
我想起 2013 年在台北誠品,在書架上看到去世的某「好友」的遺作在台出版——我在清晨的陽光裡潸然淚下。那樣不期而遇的遇見,也是一種正式的「遇見」吧。
倒數第一次看她,是她靜靜的坐在你的對面。你直盯盯的看著她,你以為她沒看見你——然而她確實沒有回應你的目光,鏡頭推近,對方幾乎不眨眼,眼裡噙滿淚水——你怎麼知道,她沒有看到你呢。只是你那樣以為罷了。這樣你就可以更加肆無忌憚的看她。或者在你的版本裡,這個故事終於寫了一個不那麼潦草的結局,你只是寫完了而已。對方也有自己的版本。你其實從未在乎過她的版本。你只在乎你的版本。我曾經也有那樣的凝望。我消失在別人的凝望裡,或者我在暗處凝望著別人,我以為別人不知道。我怎麼就那麼確認別人不知道。
在反派影評裡,陳丹青說,他在看電影時非常警惕情感被操縱。我自己也是一樣,彷彿跟著導演的畫面走是很對不起自己智商的事情。然而陳丹青說,往往在看一些同志電影時,你會感動的一塌糊塗,因為他們讓你相信那些純愛的部分是真實的,因為那些禁忌本身是無聲卻有力的,而你的愛卻只能無聲卻無力,消失於歷史的煙塵之間。
對,這是一個十八世紀女畫家的故事,是兩個女生的故事。她們愛過,她們所處的時代不允許她們愛。她們再也沒有見過對方。隱忍的將所有的故事藏在自己的人生敘事裡,並在不知所蹤的地方,用另外的方式迸發。這也是我的故事。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她和他。我偶爾在某些地方看到他們的現狀,若旁邊沒人的話我也會凝視一番。或者我在人群中也曾經和他相遇,我偷偷看他的時候,發現他也在看我。我們沒有說話,只是反方向隨著人流奔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