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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Turn Around ——戛然而止的故事,動人心魄的詩意

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

《燃燒女子的畫像》,故事標題預示著破壞性,關於有情人不得不分離,以及由戛然而止激盪起的詩意。

1.注視

畫家第一次正面打量埃洛伊茲時估計就被擊中了。眼前神秘的金髮女人,瞳色,呈現出與背襯著她的大海相同的色調,蔚藍,純粹。畫家觀察她,她也回瞪畫家,一言不發,疑竇重重。

從海邊回去,畫家細數今日觀察成果與目標的距離:「我得與她靠得足夠近,才好描繪她柔軟的耳垂,以及掩住耳尖的髮絲…它們呈現出一種溫暖透明的色調。而中間的耳孔,色澤更為厚重… 在光線下,她的雙頰便成了面容中最為明亮的部分…」 隨即,猝不及防地承認,「(她)使人移不開視線。」

在鬼鬼祟祟的注視、假裝不經意的觀察中,

畫家果然還是丟掉了基本的職業素養,即不應對自己寫生的對象懷有某種感情。

一種戲劇性:由「眉來眼去」「大眼瞪小眼」開始,墜入愛河。

似乎又無可避免:灼灼目光。畫家直白專注又小心翼翼的凝視也好,埃洛伊斯純粹、略帶高傲的回望也罷,人類怎樣承受目光的重量?一切都會從眼睛裡溜出來,魔力,秘密,詩。

2.回頭

夜晚,女僕蘇菲、埃洛伊茲、畫家,三人圍坐桌旁。埃洛伊茲捧書讀一則古希臘神話,俄爾普斯與歐律狄克

——癡情的俄爾普斯來到地府中哀求眾神,復活他的亡妻,

眾神動容,答應他的了請求,但有一個條件:

在離開陰陽交界之前,絕不可以回頭看他的妻子,否則承諾失效。

「在即將碰觸到邊境之際

滿懷對妻子的思戀與不捨

癡情之人心懷愛憐回頭望去

…… 」

蘇菲打斷:「不,他不能因為思念和不捨就回頭!這理由不成立,別人特意跟他說了不可以回頭。」

埃洛伊茲反問:「他情深意重,怎麼忍得住?」

這時,畫家插話了,她拋出一個非常新穎的觀點:

「他可以忍住,只是回頭另有原因。

也許是他做出了選擇……

他選擇了歐律狄克的回憶,這就是為什麼他要回頭。

這不是作為愛人的選擇,而是作為詩人。」

埃洛伊茲若有所思,瞟了一眼畫家,繼續唸下去:

「她最後一聲輕聲道別已然是永別,幾乎傳不到愛人耳邊,隨即同她一同,再次墜入深淵。」

緊接著,出乎意料,埃洛伊茲給出了更大膽的解釋,她說:

也許是她說的,‘回過頭來。’」

(Perhaps she was the one who said,turn around.)

畫家面露錯愕之色,正如埃洛伊茲質疑為她畫的第一幅肖像「在您眼中這就是我?它並不鮮活,沒有生命力」時,似乎被動搖與震撼的神情。

若音樂於高潮處戛然而止,留下餘音繞樑或可綿延一生。

未完成情節,一個心理學效應:人對已完成、終結的事情容易忘懷;而對未完成的、未實現的事往往印象深刻,甚至刻骨銘心。

用科學解釋浪漫愛情故事,也許就沒那麼浪漫了。

這類愛情故事,譬如,《廊橋遺夢》裡弗郎西斯卡與金凱德,《call me by your name》里艾力奧與奧利弗,在最純粹愛情的高潮處定格,舞台帷幕放下,演員謝幕,觀眾唏噓,未嘗不是一種美好的方式——在愛情轉化為親情,轉化為柴米油鹽,轉化為日復一日的習慣與平常,或轉變為厭倦、割裂、對立之前,這樣收尾也許是愛情實現最美好的方式——以艾伊洛斯與畫家詮釋神話的思路來認知的話。

若不曾被迫分離,或許走到最後,一切歸於平淡索然,「掀翻雪白錦緞,卻發現下面只是一碗湯。」(《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埃洛伊茲了解畫家,甚至,她比畫家更了解畫家的藝術、畫家所說的「作為詩人的回頭」。她知道。畫家與詩人,藝術家的使命大抵相同——抵達極致的詩意。

就讓故事在高潮處戛然而止,就讓美的東西破碎,詩意誕生。

就讓肖像完成,有情人就此別過,故事終局。

埃洛伊茲對她說,

「您是否知曉愛何滋味?」

埃洛伊茲對她說,

「並不是世間一切都那麼短暫,

譬如一往情深、發自肺腑。」

鮮活的、心碎的愛情,

動人心魄、生機勃勃。

現在,俄爾普斯已走到冥陽兩屆的分界點

——畫家的手已推開門扉,推開隔著她倆現在與將來的門,

埃洛伊茲,忽然從她身後喚她:

「Turn around」

畫家轉過頭來,

埃洛伊茲身著畫家幻象中出現過的那襲白色紗裙,他人新娘的嫁衣,最後一回,凝望她。

門扉迅速關上,一如深淵黑暗吞噬。

她成全了畫家的詩意。

因為她愛她。

向來好動的她寧願乖乖像小白兔,按畫家作畫的要求保持彆扭的姿勢巋然不動。

在陪同蘇菲去接生婆那兒,靠原始工具流掉腹中胎兒時,她叫住因不忍目睹而別過頭去的畫家,「好好看看」。

回到寓所,她帶著蘇菲重新還原流產的情景,讓畫家用畫筆記錄女人受難的景象。

3.告別

若干年後,一場名流匯聚的畫展,畫家守在自己畫的油畫前,畫中兩人正是歐律狄克與俄爾普斯。一位老先生走上前來,笑盈盈地告訴畫家自己對這幅作品的看法:

「人們習慣於描繪俄爾普斯回頭前的場景,

或他在妻子死後的悲容,

而在您的畫中,

他們只是在道別。「

他們只是在道別。畫家畫出了埃洛伊茲和自己對這則神話的理解:它並不全然是戀人因意外訣別的悲苦、心碎,而是講述了歐律狄克與俄而普斯的心照不宣,兩個靈魂默契達成的約定。一次告別。

所以,

在音樂會,畫家沒有走上前去,向昔日愛人問好。

她只是坐到對面的觀眾席,沉默地注視已然一名盛裝少婦的埃洛伊茲:

埃洛伊茲,抽離坐滿人的看台,隔著眾人幾米距離,獨自端坐著,聽,曾被畫家笨拙演繹, 「不快樂,但充滿生機」的管弦樂曲——

暴雨來襲

百蟲齊鳴

蛙聲鼎沸

暴雨傾盆

電閃雷鳴

……

「我在孤獨中體會到您所說的自由,

也體會到您對我不可或缺。」

埃洛伊茲,

側身端坐,

淚如雨下,

這一次,視線沒有交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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