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我該如何向你解釋風暴
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我有一個陳舊的名字。那個名字很長。為了唸完這個名字,需要某個人的一生。 ——《沉默的未來》
從看完到現在,都沒辦法從這場風暴中抽出神來。120分鐘,魂飛魄散,上次這麼恍惚應該是看完《小姐》的時候。太多微妙的感觸交織在影片藏匿的細節中,需要多看幾遍才能精準捕捉。 整部電影的節奏像極了一幅畫的創作過程——
第一步,找背景底色。 這是一座被海環繞的孤島,讓極簡的人物關係以及缺位的男性視角得以順利承接。
第二步,用簡單的線條勾勒人物出場。 繼承父業的畫家瑪麗安來到島上,為被迫繼承姐姐命運的埃羅伊斯製作出嫁畫像。值得一提的是埃羅伊斯的出場,揭了五層面紗才讓電影的凝視主體出現在觀眾面前:畫中燃燒女子的背影-女僕口中的描述-被塗掉臉的油畫(但這幅畫究竟是誰我還存疑)-披斗篷的背影-奔跑時露出的金髮,把神秘感做到極致,誘惑觀眾也與瑪麗安一起參與這場盛大的觀看,或者說,淪陷。(《陽光燦爛的日子》里米蘭的出場也使用了這樣「層層遮擋」的處理)。
第三步是勾勒細節。 當埃羅伊斯詢問什麼是交響樂、什麼是愛的感受時,我一度想到《小姐》。以欺騙為開端的陪伴,卻無意間打開了兩人都未曾涉足的麗地,一場冒險之後,彼此教會了對方自由和愛。 特別喜歡那場互相揭露對方外化動作的戲。瑪麗安說:當你害羞的時候,你會咬嘴唇。當你生氣的時候,你不眨眼睛。 埃羅伊斯讓她過來,站在自己的位置,循著自己的目光看:當你在凝視我的時候,我也在凝視你。並告訴她,當你不知道說什麼時,你會按摩自己的前額。當你失去掌控時,你會揚起眉毛。當你困擾時,你用嘴呼吸。 在這一刻,電影同時完成了兩人性格和關係的細節描繪,無比高級的情慾。 真好啊,在那個沒有相機的年代,得以讓目光合法駐留在愛人臉上;在那個沒有電燈的孤島,火光可以勾勒出唯有愛人才能注意到的絨毛。每一幀、每一個鏡頭,每一聲樹枝在爐火中的噼啪炸裂,畫筆與紙張的摩擦,耳邊纏繞的呢喃,都是帶著溫度的愛撫。
第四步是上色。 篝火那場戲,阿黛拉的裙擺在暗夜裡靜靜燃燒,伴隨律動的節拍,兩人的目光在騰空的火星裡相遇。風暴來了。電影開始用更濃烈的色塊蓋住粗糙試探的線條,在空白處填上色差形成的褶皺,在陰影裡藏滿遲來的對視、情慾的絞索,盡可能追回所有被浪費的時間。隨之而來的卻是巨大的悲傷,畫作終會完成,每一個落筆都是送給愛人的嫁衣。 可能是瑟琳·席安瑪特有的耐心,她的電影從來不急於解釋什麼。因此前半段還會因為過於空曠的敘事而對兩人的感情處理抱有懷疑,後面漸入佳境,層層攀升。因為導演深信,她們終會相愛,我們也終會理解她們的隱忍和選擇。
最後一步是收筆。 埃羅伊斯問:我們什麼時候知道畫好了? 瑪麗安答:到某一刻,我們停止。 如同愛的讖語。多年之後,兩人在展廳再次「重逢」,瑪麗安凝視著畫作中熟悉的面部紋路,得以窺探她們分別之後埃羅伊斯的一部分人生:皺紋、孩子,以及那個唯有對方才看得懂的暗號情書。 電影結束後,和朋友們討論起最後那一幕,埃羅伊斯是否也看到了瑪麗安。我下意識覺得,電影結束前是沒有的,埃羅伊斯獨自一人坐在靠近舞台的位置,真正聽到交響樂《四季》時,也許想起了當年瑪麗安用舊鋼琴向自己慌亂解釋風暴的場景。鏡頭代替了瑪麗安的眼睛,長久注視著愛人思念自己的樣子,已是絕美之筆。但後來又想,也許在熙攘的畫展廳,埃羅伊斯已經看到了瑪麗安。她在心裡默念那句「轉身」,卻不敢發出聲音。在交響樂大廳,她坐在她的對面,知道愛人也正像當年那樣凝視著自己,但她已經不敢把目光移過去了。
他選擇留下關於她的回憶,所以他才會回頭。 他做出的不是愛人的選擇,而是詩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