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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派特森》影評:致敬詩歌

派特森影評

按照安德魯·薩瑞斯對作者電影提出的三個要求——體現導演的電影技術能力和鑑賞力、個人風格延續以及影片有內在意義,《派特森》可以說是一部教科書式的作者電影。

在看《派特森》以前,為了解這位光看外表便覺得酷炫又高冷的導演,我把《地球之夜》和《離魂異客》補了。從電影結構上看,《地球之夜》利用五個城市相異的空間對敘事作分割,《離魂異客》的分段形式感則不那麼強,隨著故事的發展自然分段;從內容上看,偏愛詩歌的賈木許喜歡在自己的電影中融入詩的元素,比如《離魂異客》裡的nobody瘋狂迷戀William Blake。而到了《派特森》,導演賈木許直接拍詩人,將影片分割成8個段落,敘述主角公交車司機兼詩人的派特森在紐澤西派特森城市的一周生活。「七天是我們對變化的事物做最大程度削減後所剩下的形式。這是一種詩意的形式。」賈木許接受《電影手冊》的專訪時如是說。

最大程度削減後,向電影觀眾呈現的派特森之生活透露著詩意內涵。他過著異常規律的生活:自然醒後拿起手錶看到指針停在六點兩刻、吃牛奶麥片、發車前間隙寫詩、開車、午休時坐在瀑布前讀詩寫詩、下班後回家順手檢查郵箱信件並且把歪掉的郵箱扶正、與愛人Laura分享日常、在地下室寫詩、吃晚餐、遛狗、到酒吧喝啤酒,如此循環。

他接受生活中的偶然信息,並找到符合他思維方式的事。這可以從每一個被留意的細節裡尋找依據:週一清晨,Laura告訴Paterson自己作了個美夢,兩人擁有了一對雙胞胎。此後,Paterson有意地留意身邊的雙胞胎,無意地偶遇到雙胞胎。作為詩人的Paterson,身邊也常出現各樣的詩人,比如週四下班後走到工廠門前,他看到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在筆記本上寫詩,他甚至背下了小女孩詩作裡的精彩段落「Water falls from the bright air, it falls like hairs, falling across a young girl’s shoulders」。還有週日他在瀑布前遇到的日本詩人,記住他奇怪的「Ah ha」口頭禪和對白紙的看法。

不過Paterson依舊給觀眾距離感,是那種游離于現實的飄。這不僅僅是演員氣質以及他面部動作變化幅度小的表演方式造成的。關鍵部分在於Paterson不在意一些偶然信息以外的事情。Laura在週一傍晚已經向Paterson說明自己要做紙杯蛋糕拿到週六的農貿市場上賣,而Paterson會詢問為什麼有那麼多麵粉;在星期五時發現Laura比自己更早起床感到驚異,知道在廚房看到Laura做紙杯蛋糕;週六早晨依舊要詢問Laura要做些什麼,她回答過後才說想起來了。又比如,Laura購買的丑角吉他,周二極力勸說Paterson讓他同意下單,而第二天要提醒Paterson說自己已經下單了才想起來這回事,週五Paterson下班回家看到吉他表演又是記憶突然上線的略微吃驚。 更甚的是Laura勸Paterson印刷自己secret notebook裡的詩,根據Laura說法,這事已經講了一年,Paterson保證這週末有空閒時間就去,而Laura每天嘮嘮叨叨無論談論什麼內容都會扯到印刷詩集的事情上,希望Paterson上心。Paterson游離於自己的繁瑣生活,把焦點放在身邊的美好細節上,放飛自我感受詩意(竟然與佛系的內涵有點類似?)。賈木許自己就在採訪時說「他捕捉不到所有這些事情,因為他的精神世界在別處。」

導演為了表現Paterson規律又有細微變化的生活,在編劇的時候就下了很多功夫。又用他一貫的鏡頭語言風格來呈現給觀眾。每一天開始,都是從黑幕過渡而來,每一天的結束都是靜止的畫面過渡到黑場。讓人想起賈木許頻繁使用黑場過渡的《離魂異客》。

《派特森》並不輕易使用黑場過渡,在影片中黑場是切分電影段落的存在。放俯拍清晨Paterson和Laura,兩人的睡姿每日不重樣。而且賈木許會保持這樣的俯拍鏡頭拍攝兩人在床上的對話。

週六這一天,開始的鏡頭還是特寫仰拍趴在Paterson身上的Laura,之後硬切到如下畫面。

鏡頭形式上的規律到了週末被打破,不追求對稱式的中心軸對準床的中央進行俯拍

經過星期六晚上Marvin咬爛了Paterson整本詩稿的意外事件後,前一天最後一個鏡頭是特寫Paterson撿起書業碎片 ,黑場過渡後的星期天第一幀畫面:

靜坐在床邊的Paterson和盯著天花板一臉愁容的Laura直接交代他們對意外的反映,又不重複表達

俯拍之後的特寫鏡頭也很巧妙,每天特寫臥室內不同的擺設,透露人物信息

周一

特寫床頭櫃,詩集Melville(此處應該是美國詩人Herman Melville的作品集)以及背後有構成設計的水杯(與Laura的視覺審美相當契合,交代她的藝術創作能力)

周一

然後特寫牆櫃上的公交車模型,暗示Paterson的公交車司機身份

周一

看照片,Paterson以前當過海軍,在Paterson和Laura的照片中間有一隻英國鬥牛犬,它是之後故事進展的關鍵,當然也有不少情節像是賈木許故意設計用以調戲觀眾。

周二

重點是櫃子前面的波點、條紋、格子布料,以及桌上的顏料與工具,告知觀眾Laura的人物信息

周三

週二特寫的那個櫃子,到週三鏡頭就給到旁邊有一張非常簡樸的椅子,Paterson的工作服整齊疊放在上面

周四

回應Laura說的在窗簾上畫了新的圖案

隨著影片敘事的不斷展開,需要使用特寫鏡頭交代的環境信息越來越少,周五和之後的幾天裡不再出現類似的鏡頭語言。

稍微關注一下賈木許對「公路」部分的表現,不難注意到導演使用疊化的處理,表示時間非線性地往前推進,打破時空統一性。

而後,Paterson腦海中的詩作會通過內心獨白和文字特效直接出現在畫面中,他最喜愛的且給予他創作靈感的瀑布會佔據畫面大部分比例

很有意思的是,疊加的畫面和詩歌內容是高度相關的,降低觀眾對詩歌的理解難度。畢竟,詩是高度濃縮、比較抽象的語言。這樣疊加的幾層畫面也是Paterson的主觀世界,展現他對生活充滿詩意的觀察。影片敘事就這樣自然地從Paterson駕駛公交車轉到午休期間他坐在瀑布前,將之前閃現的靈感火花記錄下來,拍法相當另類。

都說賈木許喜歡在自己地電影裡面「夾帶私貨」,那《派特森》可以說不僅是「夾帶私貨」那麼簡單,是直接把私活拍成長篇:)他喜歡詩歌,那就去拍詩人,創作一個大家都喜歡詩地烏托邦世界,用詩歌種章節體形式進行電影結構編排,影片中給一排詩集大特寫,讓Paterson寫詩讀詩……

「如果你去美國大部分地方的酒吧然後你說一句’詩’你就會被毆了吧(笑)。但是對我而言,詩歌真的是一種優美又有力量的藝術形式,很多語言的革新都是來自詩歌的。打個比方,但丁就是當時的嘻哈文化,因為他用意大利白話文寫作,這在當時是聞所未聞的,那時的人都用拉丁文記錄,而彼特拉克(Petrach)用的是意大利官語。所以但丁才能寫些貼近生活的東西。所以詩人是屬於高瞻遠矚的一類,他們有領先時代的語言和視野。」

能拍出《派特森》這樣的詩意片,賈木許的藝術修養也挺領先時代的。吹爆《派特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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