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夢鹿情謎》影評：重要的是趕在死之前和靈魂伴侶做愛做的事

我讀的那所子弟中學，一牆之隔就是屠宰場，每到某個時間點就能聽到豬的嚎叫聲，如果順風，還能聞到隔壁飄來的滾水燙豬毛的氣味，如果你在老師的催眠曲中昏昏欲睡，猛地聽到豬們的嚎叫，嚇得全身一哆嗦，驟然驚醒，就會立馬回到無肉不歡的人間，比三味書屋裡教書先生的戒尺還管用。

後來看過國內的一部關於凍肉廠的小成本紀錄片《鮮肉》，總懷疑小鮮肉的說法出自這裡。又後來看法語記錄片《大地》，為了供養人類，被馴養的動物們獻身和宰殺的總量是數倍於人類的總和。

《ON BODY AND SOUL》裡一開始出現針葉林，融雪的山谷，在溪澗裡覓食的公鹿和母鹿，畫面很安靜，濕漉漉的森林，濕漉漉的眼睛，充滿靈性和警覺。很明顯，公鹿和母鹿並不是陌生的夥伴，他們不時回望對方，似乎確認彼此的存在。濕漉漉撲閃閃的大眼睛變成了牛欄裡的牛，他們的耳朵上打著「耳釘」，寫著數字編碼，每天都有被自動傳送帶送到麻醉機器面前的牛，他們對命運毫無察覺，巨大的身軀癱倒在地，被一個鐵鉤鉤住一隻腿，然後高高吊起，運往屠宰的流水線。

66歲的匈牙利女導演伊爾蒂科·茵葉蒂用DISCOVERY或綠色和平組織的環保紀錄片的風格開篇，如果不是那兩隻鹿的表演充滿了靈性之美，或許在屠宰牛的冗長而寫實的鏡頭裡我真地快吐了。你不會對一個屠宰場有好感，你也不會對那個一隻胳膊僵硬，要靠另一隻手搬動才能放到胸前的瘦高的老男人有好感，他看上去和《都靈之馬》裡的老農夫很像，他需要他的女兒幫他脫換衣服，因為他的左臂殘疾了。

他總是呆在他的辦公桌前，從不下屠宰場，他的窗口可以俯瞰那些屠宰工人們休息時的一舉一動。他會慢慢地贏得你的好感，因為他有一種沉靜如海的冷靜，他的臉上透露著過度的精神生活的氣息，雖然你幾乎想不起來他笑的時候會是怎樣。似乎不能再糟糕了，他居然就是這部愛情片的男主。

這部電影被翻譯成《夢鹿情謎》，自然要講一個身心靈高度契合的愛情故事。在以上環境和人物設定的前提下，你如何巧妙構思一個讓人怦然心動，不落俗套，還受到無數電影行家裡手熱烈歡迎，甚至拋棄柏林電影節政治性偏向，將寶貴的選票投給它，讓它成為2017年度柏林電影節最高大獎金熊獎的得主，這實在是一個極有挑戰性的問題。

最新的《一條狗的使命》每一段小狗與主人的故事都很有現實感，但架構全篇的方式卻很超現實。因為這不是《導盲犬小Q》也不是《忠犬八公》類的追求現實感和真實性的劇情片，這是創作者代入極強的主觀意識的觀念創作，《一條狗的使命》借用一條狗狗的多次輪迴所經驗的的豐富的狗的人生，告訴人們一個最淺顯的雞湯哲學，活著第一重要的是要快樂，第二是幫助你愛的人。電影就是這麼膚淺啊，但卻感動無數，包括哭成狗的自己。

《夢鹿情謎》也是觀念先行的超現實電影，她將《天使愛美麗》裡自閉女孩成功找到靈魂伴侶的故事進行了更深入的挖掘，將法式的小清新和帥哥美女變成了東歐的重口味和其貌不揚的老少配，將不可能變為可能，正是這部電影令人驚豔和印象深刻之處。

那個似乎每天的風景都在無聊重複的窗口某天出現了一位金髮女郎，她站在那裡和所有人格格不入，陽光照在她的鞋尖，她一絲不苟地悄悄地移到陰影裡，而這個動作被他盡收眼底。她就是為他而準備的，所有人都知道，女導演讓觀眾一眼就看到了答案。

但他們仍舊要爬涉千山萬水。

所有的人都在設置有驚無險的障礙，他和她之間似有若無的感應面臨隨時中斷。因為她是一個比男人更自閉的有強迫症的女子，他最多算是知音難尋只好獨善其身，女主卻是對男女關係一臉懵逼，完全不能自理的性愛障礙患者。在這裡，開篇出現的鹿終於派上了用場，以交替蒙太奇方式毫無預兆插播的動物世界之鹿兒尋情記原來是出現在兩個陌生人夜晚夢境裡的場景，這才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啊。

夜晚的夢境其實是真實靈魂的場域，兩個如此相像的人所有的靈魂密碼都在同頻，但是肉身卻還囚禁於白日理性的囚籠，無法掙脫社會環境和自我意識的枷鎖，就像那些牛欄裡待宰的牲畜。

當女主主動邀請男主一起再嚐試共處一室同做一夢，男主因上次的失敗已決心回到舊生活，居然婉拒了，女主決定將無用的自己冷漠地殺死，就像屠宰場處理牲口一樣。流血不止的時候，男主打來了電話，表示自己後悔了，他其實挺想和她一起做夢。女主用各種塑料袋和包裝材料將自己的手腕包裹了起來，真好！終於趕在死之前和靈魂伴侶啪啪到了，眾望所歸，觀眾懸著的一顆心也落了地，還有比這更美好的嗎？

沒有。

他們終於在上帝面前變得公平了，女主吊著一隻受了傷的手臂，將男主無知無覺垂落在床沿的殘疾的手憐惜地放回身邊。第二天的早餐桌上，男主笑了，笑得像每一個幸福的普通的男人，他臉上那過度精神生活的痕跡消失不見，變得如此庸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