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抓狂美術館》影評:「奧外第二彈」對知識分子的諷刺是一種猩猩似的捶胸
抓狂美術館影評
《抓狂美術館》中安排了這樣一場戲,讓一票體面且光彩奪目的知識分子,或曰藝術圈的雅男淑女們齊集一堂,在典雅高貴的宴會上觥籌交錯,這時,宴會上雷電閃耀,隨之傳來一段男聲,聲明了接下來的一場行為藝術:一位扮演猩猩的人即將闖入偌大的宴席中,誰先動彈,誰就會引起「猩猩」的注意。
然而,當鏡頭搖動,猩猩的叫聲傳來,而接下來的場面卻出乎意料,本來只是一次娛樂活動,但是漸漸地,場面失控了,扮演猩猩的人過於癡迷,他不僅不斷挑釁宴席中的男性,將幾位紳士趕出大廳,還對一位女性毛手毛腳,企圖強姦她,最終,席上的男性們終於奮起,群毆了這位「猩猩」。
《抓狂美術館》這部電影的海報,正出自該場景中「猩猩」站在餐桌上的一幕,於是導演魯本·奧斯特倫德的意圖便昭然若揭了,即使觀眾在被這150分鐘斷斷續續的或無聊或驚詫,或戲謔或冷漠的情節迷糊的暈頭轉向,在這段「影眼」中,我們也知道導演是在對知識分子進行一次諷刺。
他將諷刺當成了藝術,而這個藝術則是有關於「藝術作品」。這個「藝術作品」便是《抓狂美術館》中一直貫穿始終的「抓狂美術館」作品,這個作品是由阿根廷的一位藝術家所作,它是一塊正抓狂美術館的地面,在這塊地面上寫著「抓狂美術館之中是關愛和信任的聖所,在它的界限之內,我們共享平等的權利與義務」。
這當然是一種理念式的宣言,它借鑒了《聖經》中的福音話語,只是,這次的福音語句不是印在書中,而是貼在地面,形成了一種道德主義的避難所。表面來看,它傳達了一種人道主義的宣言,然而其存在形式就是一種諷刺,社會的道德感需要一塊窄小的藝術作品來容納和遮羞,即使影片有再多冗雜的碎石,這卻是一塊躲不開的界石。
沿著這個理念的構造,我們去看整部電影,便發現克拉斯·邦飾演的男主角克里斯蒂安是一個槍把,影片是在圍著他轉,或者說,整部電影就是一個針孔攝像頭,去窺視這個美術館館長的一切,不論是他的工作,還是愛情,亦或者是家庭雲雲,他變現為一塊可測試的道德標尺。
從一開始,他便是一個笑話,面對記者的採訪,他連自己之前宏篇大論的觀點都一臉漠然,只能臨場發揮,再次編瞎話;而當自己手機和錢包被偷掉之後,他選擇的不是報警,而是給整棟大樓的居民都投遞一封警告信,以次要回自己被竊的物品;而在面對露水情緣,他也來者不拒,照單全收,可是一夜情之後,又全然忘記,希望就此結束;對於兩個孩子,也是漠不關心,只是在忙著自己的瑣事;然而處理工作時,又紕漏百出,無計可施;甚至在基本的道德觀上,也不願承擔自己親手造成的過錯,正如那個因他的一封警告信而被父母冤枉的孩子,他想到的只是逃避,而不是解決。
一言以蔽之,克里斯蒂安是一個處於精英分子的地位,卻連基本的道德操守都蕩然無存的人,他是一個真正的「小人」,無愧於「虛偽」二字。
這種用人的自身困境去反映群體甚至社會困境的話題,貌似是金棕櫚這幾年一貫的口味,比如哈內克的《愛》是讓一對老夫妻在死亡的困境中反思生命;而《我是布萊克》則是聚焦一位貧困的老人,讓他在申請社會救濟的困境中反抗政府;奧斯特倫德的《抓狂美術館》更全然讓克里斯蒂安成為一個人盡厭棄的小丑,他的困境,不像是刻意,而是天性。
但是在《抓狂美術館》中,這種調侃的尺度,出奇的大,甚至有點不近人情。宣傳公司為了讓「抓狂美術館」這個藝術品可以獲得極大的關注度,不惜製作了一個讓金髮小乞丐女孩在「抓狂美術館」中被爆炸的視頻,這種惡趣味讓社會輿論甚是憤怒。
然而這還不夠,如果說爆炸視頻只是一則被圍觀的反面素材,那影片中直接讓乞丐女孩在餐廳中惡意要求克里斯蒂安的片段,則像是導演無所顧忌的嘲弄,這種隱喻性質的嘲弄還表現在那段經典的「猩猩大鬧宴會」中。當「猩猩」被一群紳士毆打,隨後的畫面直接接上一個在雨中睡覺的流浪漢,這種蒙太奇的運用,無非是在暗示導演的立場:知識分子對於「猩猩」的藝術消費,和上層人士對於流浪漢的施捨是一個道理。
這種潛在的價值觀,雖然很招仇恨,但是奧斯特倫德卻直面了這一點,《抓狂美術館》中無處不在的流浪漢,總是和穿著精緻的藝術工作者糾葛在一起,如果是好萊塢電影,他們可能會以某種美妙奇緣配對成落魄王子和高貴的公主,但是在歐洲的電影傳統中,它們不願去營造幻覺,而是將現實以超現實的手段去表現出來,即使這種超現實的形式可能會惹人厭煩,誰能說151分鐘的《抓狂美術館》沒有讓人打瞌睡的地方呢?
但是它卻總在不經意間給人以某種真實的觸感,克里斯蒂安在塞信封的過程中逐漸恐懼的情緒;他在帶著兩個孩子再次進入民居時,讓人眩暈的爬樓梯過程,都將人在現代建築中無因的陌生感,以及在負罪後陷入循環般的漩渦處境,都以出奇的手段表現了出來。
有人說,奧斯特倫德很是虛偽,他自身就是一個身處藝術圈的知識分子,他用如此尖銳刻薄的筆觸嘲笑自身的氛圍,無非是想譁眾取寵,自黑招粉而已。
魯本·奧斯特倫德
但是這種刺破承載自己奇蹟熱氣球的行為還是值得稱讚的,奧斯特倫德是何種人也,他是否就是現實中的克里斯蒂安並不重要,但是他用一個個極具諷刺性的現實場景串聯起一篇瑞典的《儒林外史》,我為這種舉動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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