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夏》影評:政治、搖滾、黑白、MV
夏影評今年戛納主競賽唯二黑白影像影片其中一部《夏》(另一部是保羅·帕夫利克夫斯基的戰爭愛情《冷戰》)是一部關於音樂、關於人物的電影,一部不那麼傳記的音樂傳記片,講述了前蘇聯搖滾先驅級人物維克多·崔在成為旗幟性人物之前夾雜著堅持、反抗與私情的歷史與歷史再創作。
影片聚焦的並不是搖滾樂迷津津樂道的關於崔的吶喊,也不是Kino主唱創作的艱辛,更不是他面對前蘇聯政治體制激發的關於公眾關於意識形態的反抗。導演似乎也避開了年代政治的大部分內容,即便不可避免,也儘量輔以音樂之佐料,讓對年代的反叛從音樂中表達,再加上在影片中穿插所謂的復古塗鴉式MV,很容易陷入到導演刻意營造的音樂表達中,而一旦涉及到音樂,就關乎情緒了,一旦情緒湧了上來,音樂就別有韻味了,況且這是表達極致情感的搖滾。
所以,這部沒有將鏡頭對準維克多·崔輝煌時刻的傳記片,顯得那麼的不華麗,但限制了抗爭,去掉了癲狂,以遞進的私人情感為主線的另類搖滾表達,才顯得如此美妙。
前蘇聯搖滾教父維克多·崔
維克多-崔1962年6月21日出生在哈薩克斯坦共和國克基烏爾達,父親是韓裔、母親是烏克蘭人,維克多·崔很小的時候到了列寧格勒,在前蘇聯國民反抗情緒高漲的那個年代,進入了列寧格勒從此便再也沒有寧靜恬淡的生活,維克多·崔曾今考上了謝洛夫美術學院,上大學期間的十年,也是前蘇聯政治體制搖搖欲墜的十年,這期間作為學生,充滿對自由嚮往的維克多開始寫歌,創作被當時視為對國家的背叛的從西方流入的搖滾樂,而經歷了柔情的Beatles和美國70年代狂放表達自我的重金屬、華麗搖滾時期,此時近乎成為自由、反壓制、極端人性的搖滾樂順理成章成為了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前蘇聯年輕人表達對刻板、形式主義的現實政治的強烈情緒。維克多·崔因此因為進入了學校領導禁止學生進入的領域被開除出學校,而後他去了一所專科藝術學校上學,並且繼續搞創作自己的搖滾音樂 。
《夏》描述的就是還在學校,組建「加林和雙曲線」樂隊時期的維克多·崔,電影中的「加林和雙曲線」是由其導師、前蘇聯搖滾奠基樂隊之一Zoopark主唱mike為崔和他的同學打造,而偶然遇見前蘇聯當代最出色的搖滾樂隊「阿科瓦里姆(Akvarium)」的主唱鮑里斯-格列本許科夫,崔的音樂生涯駛上了高速列車,加入搖滾音樂協會,組建了前蘇聯搖滾史上最偉大樂隊之一的Kino,在鮑里斯的支持下,Kino的第一張專輯《45》面世,自此,維克多·崔和他的Kino踏上了反對不自由、反抗僵化教條之路,他用他的搖滾武器引領著前蘇聯的青年們捍衛愛情友情、對和平的熱愛和表達改變、革新的政治訴求。戈爾巴喬夫曾經親自接見過維克多·崔,並熱切對他說:「改革和人民需要你的力量,我們一起努力吧!」。
不斷的創作和與保守派的對峙幾乎充滿了崔的搖滾生涯,蘇聯解體的前一年,也是舉世矚目的俄羅斯紅場搖滾音樂節前一年,維克多·崔因為車禍離開了他用短暫一生戰鬥的人間,第二日,所有改革派的報紙大幅報道一代搖滾先驅的離去,莫斯科的青年人選擇阿爾巴特大街作為紀念歌手的場所,在擁擠的阿爾巴特大街,他們找到一面牆,把這裡當成永久的祭奠之地,這也是維克多·崔的人面像多見於街頭的原因。
「維克多·崔對我們國家年輕人的意義超過任何政客、名人或者作家。因為他從來沒有說謊,也從來沒被收買——他從未改變。他是唯一一個形象與現實表裡如一的搖滾明星,他的人生就像他的歌中唱到的那樣,他是搖滾樂最後的英雄。」激進改革派的《共青團真理報》在維克多離世第二天寫道。
附:崔以阿富汗戰爭為背景的《血液型》:
溫柔的安樂窩,不過街道在等待我們的腳步。
軍靴上面如星光的塵埃……
舒適的沙發、格子紋絡的沙發套、沒有按時扣動的扳機
陽光照耀的日子只是在燦爛的睡夢中
雖然有付出代價的手段,但我不希望廉價的勝利
誰的胸膛我也不想踐踏
我希望和你在一起,我只是希望和你留在一起
不過天上高高的星星召喚我上路
我的袖口上記著血液型
我的袖口上有我的軍號
為衝向戰場的我祈禱吧 為我祈禱吧
不要讓我留在原野上
不要讓我躺在原野上
祈禱我的勝利 為我的勝利祈禱吧
那年夏天,無關政治
影片名字《夏》來自是zoopark主唱mike創作的一首歌,然而除了影片的前半段一處河邊戲水,夏的氣息便難覓蹤跡了,變革的前夕,社會關係高度緊張,哪裡有夏,即便人物們穿著短袖露著胳膊,但社會的寒意通過黑白色調無孔不入,與曾經的社會主流格格不入的搖滾樂,如今卻是年輕人烏托邦式的信仰,沉浸在搖滾的中央,確實另一種夏。
激情四射的搖滾與黑白影像的組合是《夏》給人帶來的新鮮感,黑白影像的出現往往伴隨著年代質感或者將身處紛繁的事物提煉出抽象化的形象,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列寧格勒,黑白的畫面像是導演有意製造一種回憶的氛圍將你我囊入其中,周遭社會政治的不安經過黑白色調的磨合稜角也不那麼分明了,唯一的火花來自列寧格勒那群看起來像瘋子的年輕人和他們虔誠熱愛的搖滾樂,70年代是搖滾發展的黃金十年,Queen、Davide Bowie、G N' R、T-Rex等歌手或者樂隊讓這10年打上了搖滾的烙印,彼時搖滾代表著一種精神,來自心底反叛與自由,而到了分崩離析的前蘇聯,搖滾樂便不再是它從前的樣子,濃郁的政治意味讓搖滾更像是武器,年輕人的精神武器,它演奏著紅色,怒吼著憤怒,指縫間流淌著革命血液,它撕扯著紅色,在好似不堪一擊的壓抑政體面前予以最有力的暴擊。都說搖滾是資本主義解放人性的產物,倒不如說搖滾是人類本來的樣子。
時代大格局下的搖滾像狂風暴雨,而黑白影像中的搖滾卻似乎去除了時代,離開了精神指引,從歷史長河中剝離出一種抽象的、純粹的藝術圖景,七十年代北美躁動發洩的搖滾風格進入前蘇聯,黑白凸現了年代質感更是降格了70年代的搖滾表達,是年代訴求,也是狂野與文藝的有效融合,也許那個夏天不像夏,但通過黑白,也許世界還是會變得美好。浸淫在黑白畫面中,當突然出現彩色時,那一刻的色彩顯得多麼的不真實,導演用自己的語言製造了一個黑白的年代,不知不覺,我們的色彩觀為之顛覆。
導演應該是想著與那個年代憤怒的情緒背道而馳的,影片開頭或許就奠定了這樣的基調,攝像機對準人物,隨著人物走上旋梯,鏡頭跟著人物搖向前進的方向,到人物近端,攝像機處於微動態的顛簸中,兼具紀實感與藝術性,鏡頭美感作用於演奏的搖滾樂,與略顯抽象質感的黑白影像合力帶來了藝術搖滾的舒適情緒和美感。影片中可以看到很多這樣微動態的鏡頭、跟隨人物的視點,攝影層面的動態表達和黑白圖像下相對和諧的搖滾訴求,形成了一種美妙的融合。
影片作為人物傳記並沒有聚焦維克多·崔成為年輕人精神偶像的段落,而描寫那段經歷必然會涉及大量政治背景,但離開了反叛、憤怒人還有小格局的成長與情緒;作為關於音樂的電影,成長的得失與情緒的升華離不開音樂,都說歌舞片中的歌舞是情緒的昇華,面對開心與失落,誰不願意扭動幾下吟唱幾句呢,這是人類本真的表達。
但影片中的MV呢,當樂隊一夥人與頑固的老人對峙,但崔與Natacha在巴士上擠出一條下車的路,當Mike回家路上遇到電話亭中的女人,這一刻的情緒表達又是怎樣的呢?一個人如果意識到一系列潛在的運動的全部含義,他的意識中可能就不存在情緒而如果他沒有完全意識到這點,那麼,一系列運動行為就是不連續的和不完全的,並且他就會體驗到情緒,而詩歌和情緒有關。詩歌來自情緒,詩歌是情緒的一種形式。而當音樂與畫面結合形成音樂錄影帶,人們可以「看見」音樂,人的情緒似乎隨著音樂畫面具象物體化了,情緒不再抽象,變得可以描述,這是詩歌做到的,MV也在影片中做到了。
還記得《雨中曲》裡的一幕嗎,與心愛的人道別後,唐在雨中圍繞著燈柱唱跳、揮灑情緒的畫面成為了經典,我們很難將這一場景用MV概括,畢竟那存在於電影中,服務於電影情緒,而那時更是沒有MV的概念;但如今,MV已是成熟的娛樂產業產品,在MV裡講述故事被稱為「電影MV」,音樂是基礎,故事是主體,滿足人們的視聽習慣,但電影裡未嘗不可嘗試融入MV,MV需要以一種方式在電影裡體現價值,這種方式似乎是影片裡體現的情緒,即故事中的情緒感。所以影片中所謂的「MV拍法」我更願意理解為探討MV融入電影的實驗性拍法,頗具詩性,放大情緒,體現了情感。
至於故事,在如此體現質感的包裝下,無需大格局,無需政治話語,更無需煽動群體意志,也許願意安穩呆在包裝框架裡的情節才最合適。
小格局的人物傳記《夏》是戛納電影節主競賽第三場,雖然沒有志在拿獎電影那樣野心勃勃的模樣,但至少足夠讓人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