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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出走巴黎》影評:以場刊3.0的最高分拿下金熊的影片

出走巴黎影評

一句話影評:
首先給出一個詞,然後去尋找它的出走巴黎,然後再去找這個出走巴黎的出走巴黎,而到最後找到的那個詞語,其實已經與最初的那個發生了偏差。

十月份了,世界各地的電影節都已經接近尾聲,備受矚目的歐洲「三大」也在月初交出了全部答卷,先是奉俊昊拿下了韓國首座金棕櫚大獎,後是DC漫改作品《小丑》問鼎威尼斯。

或許很多影迷都在疑惑為什麼今年類型片備受歐洲藝術電影節偏愛,因為歐洲「三大」不確定的評審陣容,憑此來判斷潮流走向還為時尚早,相反今年柏林金熊倒是最符合人們的預期,獲獎作品是一部相對很「藝術」的藝術電影。

那今天就來聊聊這部以場刊3.0的最高分拿下金熊的影片——《出走巴黎》。

很巧的是,不管是《寄生蟲》、《小丑》還是《出走巴黎》,它們某種程度上都是一則當代寓言,只不過前面兩個更偏向類型化,解讀方向相對更加集中。

而《出走巴黎》則是一部讓觀眾很難共情的電影,電影是以完全個人化的視角敘述移民的文化認同,甚至主人公的部分背景經歷改編自導演的親身體驗,直接影響的受眾面並不大,影片的作者性又以高級知識分子視角展開,是一部切入角度非常多樣,難以概括標籤化的電影。

這類電影差不多已經是我目前鑑賞能力的極限了,下面淺顯的照葫蘆畫瓢望大家見諒。

故事講述的是一個來自以色列的男主拉夫出於對生活環境的厭惡,隻身來到法國,放棄母語希伯來語的他努力學習法語(背誦出走巴黎),渴望融入他心目中的理想社會,最終以失敗告終的故事。

這彷彿也是一個老生常談的文化認同問題,但就像我前面說的,這部電影讓絕大多數的觀眾都無法共情,雖然這是一部藝術片,但影片中是沒有「人」的,它的獨特之處在於導演是用大量我們司空見慣的符號完成了其多義性的表達。

電影中的符號組合分為兩類,分別為句式和範式。句式結構表明鏡頭在線性和時間秩序上的不同安排會導致不同意義,類似最簡單的蒙太奇組接:一個小孩哭的特寫,一個小孩笑的特寫,一隻貓走近的全景,通過改變鏡頭組接的順序就能達成截然不同的效果,法國新浪潮時期就有藝術家進行過更深入的實踐。(具體是誰我忘了)

第二種則是范式結構,它是非時間性或者空間性的,符號會通過聯想產生意義,偏向心理學的研究。比如提到一個老人摔倒了,我們第一時間會聯想到他會是孱弱的,可能還會拄一根拐杖。所以符號通過句式結構和範式結構的組合可以無窮無盡的意義,符號學也提供了一種電影中意義產生的方式,但因為符號學的研究不具有可重複性,即每次對項目的重複不一定會得到相同的結果,符號學不被認定為一門科學,而是屬於文化。

抽象一點,《出走巴黎》這部電影講的是一個人懷著對符號的憧憬,通過改變語言,學習符號(出走巴黎)的方式想融入到一個國家的文化中去,結果卻被這個文化催生的、不自覺的符號徹底打敗。

當我們看到《出走巴黎》中男主拉夫一無所有、食不果腹的狀態時,根據符號的聯想難免會對他產生同情,但接下來的赤裸鏡頭中,他在觀眾面前展示了完美健碩的男性軀體,就像希臘神話中英雄的石雕(拉夫本身是一種無性徵的表達,他在浴缸中被救出也頗有儀式感),又會給人一種臣服的壓迫力,身體語言抗拒了所謂的同情。

從拉夫的遭遇和他講述的故事中我們很難有什麼共鳴,但從電影中「身體」和「語言」兩個核心概念聯繫到導演拉皮德風格化的視聽語言,我們就能瞥見攝影機與個人敘事間的共鳴。

《出走巴黎》帶有一定的自傳性質,導演拉皮德是以一個以色列移民的身份從跨文化的經歷中吸取養分,在電影中既有對本國文化戲劇化的嘲諷,也通過一組曖昧不清的「三角戀」關係完成了對法國社會的敏銳洞察。

電影開頭拉夫焦急地走在法國街頭,攝影機與他達成了微妙的晃動關係,在個人化的敘事中,攝影機的運動是人物心境的外化表現。當拉夫以一個外來者身份第一次闖入巴黎時,攝影機也是一種游離的狀態,當他碰巧進入一所公寓,居無定所的危機暫時解除,攝影機也轉入平靜。

然而故事的戲劇性往往是與角色背離的,就像拉夫剛剛進入房間的固定鏡頭一樣,燈在景深處被打開,然而過了一會兒他卻在一個離觀眾更進的位置出現。攝影機不定遊移只是拍攝了拉夫的移動,而進入新公寓後他的衣服卻戲劇化地被人偷走了,角色只能被困在陌生的公寓裡。

就此,一無所有的拉夫在法國社會中開始了他的身份認同之路,並在首尾兩端以身體和語言的兩個核心概念完成了回環。一對法國情侶埃米勒和卡洛琳發現了浴缸中昏睡的拉夫,他們率先注意到的特徵是拉夫割過包皮,卡洛琳產生了肉體上的獵奇心理,於是她迅速遮住了拉夫的下半身,而埃米勒則產生了對異域文化的獵奇。(割包皮是猶太教和穆斯林的割禮,屬於重大人生禮儀)

(致敬到世界名畫《馬拉之死》)

埃米勒是個三流公子哥作家,拉夫為他講述的以色列異域故事給他提供了靈感,而他則也向拉夫提供物質上的幫助。拉夫的從軍生涯是他厭惡本國環境的重要原因,所以他的講述也不失為一次自我治療。

來到法國的他拒絕說母語希伯來語,拉夫對法國未必有多強的嚮往,但語言是人身份中唯一通過個人努力來改變的部分(哲學層面),拉夫通過兩種語言的強硬轉換來彰顯他對改變舊有身份的決心。

然而主角拉夫的嚮往並不在於獲得一個法國身份那麼簡單,他忠於一個人道主義的理想,而影片隨後展現的是理想化的身份認同並不能在法國實現,而他也無法真正與本源文化劃清界限的雙重悲劇。

在與同鄉的交談中,拉夫說到自己非常崇拜《伊利蘭特》中的赫克托爾(特洛伊王子),然而在尚武善戰的民族性影響下,他的以色列同鄉斷然表示那個英雄被阿喀琉斯繞著城牆追殺,是個懦夫。

而他以為在古希臘文化被廣泛認同的法國,一定可以彰顯人道主義的光芒。所以當他成為一名保安後,在瓢潑大雨中高呼不能讓以色列同胞淋雨的宣言,全然不顧條例規定,結果就是被公司辭退。

影片中拉夫只說過兩次希伯來語。

一次是去上移民培訓班,傲慢的老師要求每個人用母語唱自己國家的國歌,輪到拉夫時他是以朗誦的方式「唱」完國歌,且沒有聽從老師的話及時停下。

同時鏡頭給了一個極具富有侵略性的特寫,言外之意非常強硬,只有我才有資格摒棄並脫離自己的母體文化,其他人無權過問。

然而在上一堂課朗誦法國國歌時,他又特意要求加大音量,法國《馬賽曲》中描述的血腥的暴力革命又觸發了以色列尚武善戰的DNA(拉夫臨時加入的動作也是母文化影響下的節奏),外國文化外殼下依然殘留著拉夫渴望割捨的母文化。

身體和語言兩個核心概念是緊密相連的,拉夫走投無路只能出賣自己的身體去當裸體模特。

變態「藝術家」要求他躺在地板上做出淫穢的動作,還要用希伯來語講各種汙言穢語。這裡原住法國人對待拉夫的態度又回到了最初的狀態,對身體的好奇和對異域文化的獵奇,出賣身體的過程和說出母語是同步進行的。拉夫講母語的同時夾雜了幾句「我在這裡幹什麼啊?」,顯然也是對自己扮演異域形象,被人侵犯、物化的無所適從。

在侵犯發生後,「藝術家」又找了一位來自黎巴嫩的女孩跟拉夫搭戲拍淫穢視頻,結果卻以兩國衝突為由對他不理不睬,拉夫透過屏風(類似門縫)觀察了女孩一會兒後就逃跑了(主觀鏡頭)。之後跳切,直接接到了拉夫在街上偶遇埃米勒,拉夫提出要回自己向他講述的故事,被拒絕後拉夫再也敲不開埃米勒家的門了。

影片一系列的剪接傳達的涵義是:當拉夫認為自己已經與法國人熟識,並開始融入主流文化環境時,法國人自始至終只把他當成消磨時間的玩物,他緊接著就會撞上不可逾越的文化壁壘。埃米勒根本沒有覺得他的故事有什麼重要性可言,他的寫作就是中上層階級虛無主義的體現,卡洛琳只對他的身體感興趣,說他只是個陪自己「玩」了六個月的小伙。拉夫最後大鬧聖母院只是西方文明「規勸」外來者失敗後引發的極端反應。

演奏者用樂音試圖掩蓋拉夫提出的控訴(譬如法國是個民主的國家),就像之前拉夫低著頭走在街上背誦一系列出走巴黎來掩蓋嘈雜一樣,兩類符號雞同鴨講,完全沒有和解的可能,(雖然是概念先行,但《出走巴黎》不是提出和解的假想並解決它,而是告訴我們為什麼兩類文化符號不可能和解)就像沒有一個國家能同時被一堆出走巴黎形容一樣。

雖然《出走巴黎》的受眾面註定不會太廣,它關心的歐洲時下也跟我們八竿子打不著,比起看這部片的價值,我更推薦大家去欣賞拉皮德這位導演的才華,文本與影像一脈相承,導演能力恐怖到無死角,期待他接下來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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