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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沒有煙硝的愛情》影評:小詞典

沒有煙硝的愛情影評

片段

真實的人生絕不似好萊塢的電影故事,沒有鮮明的因果、動機、情緒調動,成熟的讀者和敏感的世俗人尚且只能在事情發生後,才捕捉到似是命運給予的暗示與伏筆。 將十五年與你相伴的時刻拼貼,成就這一生的愛情故事。剩下的留白就交給觀眾彌補, 他們會用自己的想象與經驗作解,重塑我們的意義。給他們自由,而不是情緒與思維的操控。

不必企盼奇觀,這故事曾安靜地發生在時間的陰影裡。

黑白

他們熱烈地做愛,雙眸是黑白世界裡唯一的光彩,閃耀出熾熱的深情。

是古舊,不是懷舊。所以與《沒有煙硝的愛情》相反,大富大貴的《摘金奇緣》就應當是高飽和度的多彩絢麗。

4:3

屏幕比例剛好裝滿人物,不需要廣闊視野裡的其他信息。帶著縮小的視野,攝影機也更耐心地引領觀眾看那緩慢推移的世界。

累積在時間的軸線裡,從前的人更深厚,也更有耐心,可以看見畫布上的一筆一劃,人群裡的一張一張臉。

鏡頭流轉

流轉如水,從民間藝人的眼睛到樂器,從她的鞋履到衣角,從舞台流淌到台下,從藝人的身體裡、口中、指尖,到錄音人的話筒,從瞬息萬變的無常裡,到可以企盼其為永恆的記錄載體中。空氣裡有微塵飛舞。我是維克多,也是伊蓮娜,我的目之所及,他們的音樂所及,萬物有靈且美,流轉的鏡頭是音樂,也是光,將我們彼此相連,沒有誰是一座孤島。

「光是悄悄溜進窗戶裡的一個孤獨微笑」 [1]。沒有顏色的暗箱裡,細微的光線,冰冷的攝影機也可以成為溫柔精妙的畫筆,勾勒出素描畫靜物般的情態,細膩與柔情,極簡又神秘。

《即興幻想曲》(Fantasie Impromptu in C sharp minor op.66)

如詩如窗外雨的樂章,如幻夢如愛情,朦朧而恬靜,在鋼琴師的手下涓涓流淌,夾著縫紉機的咔噠聲,像繁花盛開的的藤蔓勾纏住窗邊的少女,是命運還是愛情?光線勾勒芭蕾少女夢們的面龐,應當是黃色的燈火。彷彿文藝復興的油畫,苦難安詳的瑪利亞。她們站在將自己與外界唯一連接起來的窗後,又像維米爾筆下靜默的底層女性。萬籟俱寂,如迷,悲哀即生。哀愁的雨夜,這些人,未來的命運各不相同。

肖邦

= 波蘭、鋼琴詩人、愛國、國破、定居巴黎...... 不同的是,對於維克多,「愛國」成了他最後無力的自辯。

我和伊蓮娜站在鏡前,眼前鋪展開宴會的人群。表演很成功,芭蕾少女夢們把酒歡歌。作為這場成功的締造者,我像躲在角落的上帝,鬆弛而驕傲地審視著自己的果實。那個有點討厭的政府職員Kaczmarek過來了,那個不懂藝術的土老帽,他讚揚我,趾高氣昂的。然後佔據鏡子另一邊,他是在和我一起看祖拉嗎?如果眼睛能轉到腦袋後面就好了,我仍可以透過鏡子和我的祖拉對視,而不必與他分享。

鏡中朦朧景象,是命運的聚會,我也在其中,我是自己和那眾人命運的觀察者。

火車

愛情故事怎能沒有火車?漫漫鐵路是人們用鋼鐵鋪就的大地之詩。

固定機位、長焦

當音樂從民間藝術變成斯大林的獻歌,它的靈性就消散了,我渾身不自在。宏大的舞台場面、倨傲高坐的觀眾、巨大的旗幟和領袖像,都將我壓迫,我感到矮小、孤獨。

伊蓮娜竟敢直接拒絕D的要求,她和祖拉都是勇敢的女性。我只是沉默的知識分子中的 一員,不反抗,但也不承認D的路線,只求能保持內心的自由、人生的周全。ZF已經變得越發貪婪,Mazurek竟然想要那個深頭髮的芭蕾少女夢改變髮色,「歌舞團需要的是波蘭斯拉夫人的面孔」。

我不想過假面的一生。

巴黎

和倫敦一樣,在二十世紀初,仍是藝術家和作家們紛紛逃往的舊文化中心 [2],在50年代 仍是充滿機遇的土地,音樂之都、電影國度。

祖拉

終於在巴黎見到了維克多,他還是不明白我當初的害怕:不會法語,去到巴黎只能完全依附於他,他從沒有真正考慮我的感受,因為藝術家都是這樣自我,還是他根本不夠愛我?

不過這一次,我結了婚,有了一個意大利人的姓。維克多有過一個女詩人,我們扯平了。

他的女詩人可真高傲!我告訴這位巴黎女士,我不是逃出祖國的鄉下人。在他們的意識裡,波蘭是歐洲文學地圖上的「空白點」,「野獸王國」 [3],「世界的陰溝」 [4]。不,我是意大利人的妻子, 我的階級和她足以平起平坐。

為誰歌唱?

祖拉扔掉了「我們的孩子」 — 一張用法語灌錄的唱片,「法國人知道他們在做什麼」。這令我我反思,起初,我和伊蓮娜,像兩位「民俗專家」在鄉間採集音樂,伊蓮娜恐怕已遭逢了厄運罷。那時,我們得到Kaczmarek的協助,他曾惋惜那些民歌「不屬於我們」。 從山林沼澤、田地,到蘇聯統治者的舞台,再到這坐滿了巴黎「買家們」的布爾喬亞的「月蝕」, 歌聲為誰而唱?

「你成了另一個人」

戀人如「幽舟」 [5],於海上離散,再相聚已不同。在巴黎,我感到維克多的冷淡。醉酒的我在舞池搶別人的舞伴。你會像維克多一樣不喜我的迷狂失態嗎?可「愛情本是近乎迷狂的假設」:我「用盡全力」愛他,可他沒有真正需要我 [6]。他好像討厭我醉酒的樣子。「或許在波蘭 人的內心深處,他們根本不喜歡自己,因為他們記得自己的醉態 [7]。

」沒關係。我愛他。」是愛他,還是在說服自己愛他?無論哪樣,都是我更愛他吧?如果維克多能回應:「我向你保證,你依稀記得的,火車裡偶遇的,那個甜蜜浪漫的人,就是我」 [8],我應該也會放心。

古拉格

「十五年……這還算運氣好」。

運氣不好的呢? — 流放,被送往古拉格集中營,然後死在某個勞改營裡。

「當你陷入愛情,時間就變得不重要了」

又何止時間,一切都不重要了。最後,我們才發現時間竟已過去這麼久,愛情變成了宿命。

我愛他,深深愛他,「直到生命最後一瞬」,此志惟神可成全。總比那個獨自死掉的王佳芝好運,她只能唱」曾經擁有的愛比我的存在更重要」,而我不必說「曾經」,更可以高唱「我們」。

「人世間,流浪人歸,亦若回流川。」 [9]

十五年後,我重返初與你相識的教堂,壁畫上的半張人臉,好似往事回望於我,而我就是那點燃麥稈闖入原始洞穴的孩子 [10]。我沉浸在情感的波濤之中,無話可說,唯有跟著你念合婚的誓詞。「一個圓圈最終畫成。我能夠領會這種好運,是它使我與我的過去重逢」 [11]。昔我往矣,白雪茫茫。今我來思,草木莽莽。行道遲遲,殘身雪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那一邊,理想國

我們坐在樹下,歷盡艱辛的愛侶。蘋果樹下的亞當與夏娃,是赴死? — 「死亡並非總是最大威脅;奴役常常才是」 [12] — 亦或是重生?如果死才能回到樂園。「唯有樂園靠得住」 [13]。 華沙和莫斯科靠不住,巴黎也靠不住,「世界是靠不住的,它只是曇花一現」 [14]。而我們,也是自己的牢籠,「是自己的魔鬼」 [15]。所有塵世的路都被堵死,「自殺的念頭使我得以解脫:我死而復生……與他在死亡中結合」 [16]。

到底,愛人的靈魂才是我的寄身之所。永生永世永離此世,時間裡才存在理想國,你我永不分離。


[1] 森村泰昌:《?自我的會飲》

[2],[4],[7],[11] 切斯瓦夫·?沃什:《?沃什詞典》

[3],[12]-[14] 切斯瓦夫·?沃什:《詩的?見證》

[5]-[6],[15]-[16] 羅蘭·巴特:《戀?人絮語》

[8] 《愛在午夜降臨前》

[9] 《深夜食堂》

[10] 《純真年年代》


其實,這個故事講的就是兩個artists是怎麼作(zuō)死的,就算他們不身處歷史中的那個沒有煙硝的愛情,照樣還是會作天作地。連帕夫利科夫斯基自己都說:在生活中我盡量避免這樣的戲劇性事件。

所謂不瘋魔不成活,不作不成戲。

這個故事一度引起我對波蘭文學的興趣,就像曾經全世界最性感男人沙魯克汗和印度舞神的那部Devdas(《寶萊塢生死戀》這個譯名太抱歉了)曾引起我學習印地語的衝動一樣。於是找來20世紀「最偉大」的波蘭詩人切斯拉夫·米沃什的書。他有一本《米沃什詞典》,從A到Z編排了「一部20世紀的回憶錄」。我覺得詞典這個東西很有趣,也拎出來幾個電影中或與電影相關的關鍵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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